一个小时后,飞机飞到海面,在一个岛上盘旋。教官站起来,对穿好降落伞排着队的女兵们下令:“每隔五分钟跳下去一个,这次的训练要求单独行动,不准结队,就是遇到队友也要马上分开,记住没有?”
岳琳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到教官一声低呵:“李艳红第一个跳,岳琳做准备!”
岳琳从机舱里跳了出去。她刚在地上站稳,直升机就飞走了。
目送直升机消失在远处,岳琳开始解下身上的降落伞,将降落伞收好,把它藏在一棵大树下,又找来一些树枝盖在上面。
岳琳直起身,环顾四周,但见蓝天,白云,丛林,大海。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乱石发出的声音。终于见到了渴望已久的大海,岳琳心里有些激动。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除了身上这套军装和腰带上的信号弹,她一无所有。没有时间抒情和感慨,她最后看了一眼大海,便转头向丛林里走去。
这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树木种类繁多,层次丰富。参天的大树,缠绕的藤萝,繁茂的花草构成了一座绿色迷宫。海浪声随着岳琳深入丛林,渐渐远去,不久就完全听不到了。往里走,树林越来越密,藤本植物随处可见,这些藤条有的比人的手臂还粗,沿着树干,从一棵树爬到另外一棵树,从树下爬到树顶,又从树顶倒挂下来,纵横交错,缠绕成一道道稠密的网。站在大树下往上望,根本看不到树的顶端。有的大树从空中垂下一条条柱状的根茎,插进四周的土里,形成自己的王国。有的树根从树基长出千姿百态的板状根,呈发射状向下扩展。有的老树茎上奇异地结出一串串的果实。大部分地方都见不到阳光,地上暗绿的苔藓湿滑,常常需要抓住藤条才能前进。
岳琳身上的迷彩服很快就被潮气和汗液浸湿。她咽了咽口水,又饿又渴。椰子树、菠萝蜜随处可见,菠萝蜜身上有刺,岳琳也不喜欢它的味道,她爬上一棵椰子树,摘了两个椰子扔下来。
岳琳从树上掰下一根树枝,去掉树叶,在石头上将它磨尖。用尖的那一头顶在椰子头部的蒂上,用石头敲打树枝,不一会儿,椰子便裂成两半。
甘甜的椰子汁让岳琳全身放松下来。啃完两个椰子肉,岳琳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支撑到晚上了。
继续往前走,岳琳看到不远处一根老树茎上开着几簇橙红色的花朵,在四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艳丽,楚楚动人,便爬上去摘了一簇下来。岳琳在几天前上关于热带雨林的课时见过这种花的图片,它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金佛花”。孤独地走了几个小时,这簇金色的花让岳琳的心情明亮起来。她希望这簇有着吉祥名字的花朵能保佑自己在规定时间走出丛林。
把花握在左手里,岳琳继续前进。成群结队的蝴蝶从身边飞过,它们色彩斑斓,形态各异,在花草林间翩翩起舞。要在平时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象,岳琳一定会停下来欣赏。但此时的岳琳疲惫不堪,对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鉴赏力。天色越来越暗,她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一处水源,在河边过夜。
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岳琳兴奋起来,朝那个方向走去。一棵巨大的缠满枝藤的大树拦住去路。岳琳抓住一根藤条,小心地爬过去,突然感到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而且越缠越紧,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把自己往树里拉。
“缠人藤!”岳琳立即醒悟过来。几天前在学习热带雨林的植物时,教官特地提到过它,没想到真的被自己遇上了。岳琳迅速将身体反转,用力将藤条从腰上拿开。看着还在空中晃荡的藤条,岳琳惊魂未定。
不是每种藤本植物都会缠人,只有极少数藤条有这种功能。它们是热带雨林中的恶魔。岳琳在地上找到一根枯树枝,每经过一根藤本植物,都先用树枝敲敲,确认不会缠人后迅速经过。
终于穿过那片树林,一条清澈的小河出现在眼前。岳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下跪倒在河边,捧起水往自己脸上浇。她闻到自己军装发出的汗酸味,便脱下来,晾在树上,光着身子跳进了河里。
清凉的河水温柔地拥抱着赤裸的身体,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舒服。她一头潜入水里,足足三分钟之后才冒出头来。行走了一天,疲惫不堪的身体被冰凉的河水一激,渐渐复原过来。岳琳仰面躺在水上,看着天上的弯月和稀疏的星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啸:“啊——”
声音惊起一只大鸟,扑哧从林间飞起。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岳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要是把野兽招来怎么办?这么一想,她的心突突跳起来,立即上了岸,穿上依然潮湿的军装。
没有刀,没有火,除了身上这套散发着酸臭味的军装,岳琳的身边就只有一根四指粗三尺长的枯树枝。她要独自在这个荒岛的丛林里过夜。风像带齿的锯,呼啸着掠向丛林,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孩子的哭声。
16岁的女兵岳琳靠在河边的大树下,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手里握着那根树枝,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这了多久,几滴水滴打在岳琳的脸上,将她惊醒。她抬头一看,乌云已经压在树梢上,豆大的雨滴正在往下落。她跳了起来,庆幸自己安然度过了一夜,懊恼身上的军装又被打湿。无处躲雨,丛林此时更不安全,岳琳只好冒着雨沿着河边慢慢走。
大约一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岳琳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往丛林里找东西吃。一棵大树下长着一朵朵比拳头还大的白蘑菇,像一把把白色的小伞在微风中摇曳。岳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蘑菇,她想起了兰姨,要是把这么大的蘑菇交给她,一朵就可以煮成一锅汤了。岳琳知道颜色鲜艳的蘑菇多半有毒,眼前这雪白的肥嘟嘟的蘑菇让她放松了警惕,忍不住摘了几朵,拿到河边洗净,试着吃了一朵。
几分钟之后,岳琳感到嘴巴发麻,心知不妙。摸了摸脸,感到脸已经肿了起来。岳琳立即返回原地,在大蘑菇的旁边采了几朵灰色的小蘑菇,放进嘴里嚼起来。回到河边,大口地喝水。
“在大自然中,吃到有毒的植物不要慌,解毒的植物往往就长在它的旁边。”这是爷爷教过的救助知识,岳琳第一次应用,管不管用只有听天由命了。
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排泄之后,疼痛渐渐减轻,岳琳到河边照了照倒影,脸也消肿了。“命不该绝。”岳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看了看天,估计此时是上午8点左右。不知还有多远才能走出丛林,岳琳不敢再耽误时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岳琳,岳琳……”岳琳似乎听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停下来,寻着声音看去,一个女兵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是李艳红。
“你怎么了?”岳琳连忙走到她身边。李艳红的模样有点狼狈,头发凌乱,脸上有一道道的污痕,军装上沾满了泥巴。
“我从树上摔下来,把脚崴了。”李艳红答。
“我看看。”岳琳蹲下来。李艳红将右腿的裤脚往上拉,露出红肿的脚踝。“怎么摔的?”岳琳问她。
“我看树上有一种花挺好看的,就爬上去摘,拽着藤条往下滑的时候,摔下来了。”
“花,什么花?”
“就这个。”李艳红从身后拿起一小把橙红色的花来。
“金佛花!我昨天也摘了一把。”岳琳从口袋翻出几朵已经蔫得不成形状的花。
“它也叫火烧花,我更喜欢火烧花这个名字,它开在光秃秃的老树干上,从远处看多像一团火焰,让这片没有人迹的森林生机盎然。”李艳红举起那把花让岳琳欣赏。
在这么艰苦危险的环境中,依然愿意花时间和体力去摘花,这个共同点让岳琳对李艳红产生了亲近感。
她抓住李艳红的脚踝,摸了摸,确认骨头没断,只是错位了。她举起李艳红的腿,在脚踝处动了几下,然后说:“好了。”
李艳红动了动脚,惊喜地问:“真的没有那么疼了,你怎么还会正骨啊?”
“跟我爷爷学的,他和奶奶开的中医正骨推拿诊所在长春有一定的名气。”岳琳答。想起刚刚去世的爷爷,不禁黯然神伤。
“是吗?原来你是长春人啊,我说呢,怎么看你的皮肤和五官都不像广东人。你父母呢,现在广东还是吉林?”李艳红问。
“父母都在吉林,我从小被寄养在佛山一个远亲家里,所以是从广东当的兵。”岳琳答。
“哦,父母都健在,怎么会把你托给别人养呢?”李艳红不解地问。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父亲把我放在爷爷家,爷爷又把我带到佛山,托给他徒弟的媳妇代养。父亲后来又和别人结了婚,又有了孩子,所以他的家与我无关了。”岳琳说。
“你妈妈呢?”李艳红问。
“不知道。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我只知道她还活着。”岳琳答。
“哦,”李艳红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少听你提家里的事,我们都猜你的身世一定比较孤苦,所以你才那么郁郁寡欢。你也很少和战友们玩,总像是与我们隔了一层。”李艳红说。
“其实也没什么,养母对我还不错,没有虐待过我,哥哥对我也特别好。可能是性格的缘故吧,我从小就比较内向,不太合群。”岳琳说。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李艳红笑着拍打了一下岳琳的肩膀。
岳琳没笑,她看见一条蛇正在向她们滑过来。蛇在距离她俩不足一米处停下,抬起头,吐出红色的信子。岳琳举起手里的树枝,用力打在蛇的七寸上,然后拿起蛇尾,快速甩动,再奋力将蛇向树丛里抛去。
“岳琳,我发现你不仅反应快,而且胆子够大。”李艳红看得有些呆了,忍不住夸了一句。
“在佛山武校的时候,我们学校后面的林子里也不时有蛇出没。”岳琳语气平淡地对李艳红说。“我们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我们分开走,还是一起走?”李艳红问。
“当然一起走,你的脚受伤了,行动不利索,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岳琳说。
“可这样就犯规了。”
“管它什么规定!如果现在真的在打仗,我们在丛林里遇到受伤的战友,能丢下战友不管吗?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的雇佣兵也不会这么无情。我们一起走,到时我和教官说明情况。”岳琳说。
“好,我们一起走。”李艳红同意了。于是两个女兵结伴而行。
岳琳早上吃过那朵毒蘑菇后,没有再吃过东西,李艳红也有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但两人现在没有时间和力气去觅食了。没有手表,只能靠经验估计时间,离中午12点没有几个小时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丛林。两人既饿又累,完全靠意志和本能在往前走。李艳红的腿被崴后一直没有休息,连续走几个小时崎岖不平的林路,痛苦可想而知,她撑着一根树枝,一步一步地跟在岳琳后面,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是在强忍着痛苦,但一句抱怨话也没说。岳琳被她的坚强感动,走一段便建议休息一会,替她揉揉受伤的脚。但每次休息绝不敢超过十分钟,除了时间关系,更担心因为休息久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树林渐渐地稀疏了,她们来到一片沼泽地。这里苔草茂盛,水洼密布。凌晨下了一场大雨,现在天还阴着,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森恐怖,毫无生气,只有无数的蚊虫在上面嗡嗡叫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已经走到丛林的边缘,穿过这片沼泽,就算走出去了。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李艳红说。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岳琳接道。这是做训练总结时大家常说的一句话,用在这里恰到好处。既然长征时的红军能走过陷阱重重的草地,那么,眼前这片沼泽地,她们也一定能穿过!
两人向沼泽地走去。岳琳依然走在前面,李艳红在后面跟着。
“啊!”岳琳突然一脚踩进烂泥里,一下就陷到了大腿根部,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叫。
“别慌!不要动!”李艳红在后面喊道。
岳琳顿住身体。李艳红慢慢来到岳琳的侧面,将手里的树枝递给她,岳琳拉住一端,侧着身体靠李艳红的拉力,慢慢将大腿拔出来。
两人用树枝探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沼泽深处走去。陷得浅一点的马上就能拔出来,陷深了就倒向一边,借助另一个人的拉力慢慢拔出来。每前进一米都非常艰难,而且越陷越深的趋势也愈发严重,最后,两人干脆不走了,趴在地上往前爬。
当两个女兵爬到硬地块时,回头看那片黑色的沼泽,简直不敢相信这一里多长的沼泽地她们已经爬过来了。
李艳红向岳琳举起两个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岳琳回应给她一个微笑。
两人爬上一个山坡,可以看到不远处搭着几个墨绿色的帐篷,旁边有六架直升机停在那里。
“我们终于走出来了!快走,现在还没到中午12点!”岳琳兴奋地说,拉着李艳红就要走。
“你先走吧,我的脚疼,休息一下再走。”李艳红放开岳琳的手,坐了下来。
“你的脚怎么了?我替你揉揉,再坚持一会,营地有随队医生,他会给你处理的。”岳琳蹲下来,抓住李艳红受伤的右脚踝。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歇一会儿就走。”李艳红推开岳琳的手,低声说:“分开走,省得麻烦。”
岳琳明白了李艳红的意思。两人结队走了一段长路,算是犯规了,虽然可以对教官解释两人结队的原因是因为李艳红受伤,但她们早就领教过教官的变态,说不定还是会被扣分,这对李艳红这样的尖子兵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岳琳对李艳红的心计表示理解,她看了看李艳红的脚,知道无大碍,便拍拍她的肩,站起来,独自走下山坡。
走近营地,岳琳看到十多个男军人全副武装地站在哪里,其中几个士兵手里还拉着军犬,几个教官神情严肃地不时看着手表。岳琳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听到贾教官喊道:“第四个走出来的是岳琳!”
岳琳再也支撑不住了,腿一软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她立即被两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扶进帐篷。
在帐篷输液的时候,岳琳听到外面贾教官的声音:“第六个走出来的是李艳红!”便放心地闭上眼睛,迷糊过去了。
约定的时间过了,还有三名女兵没有走出来,由侦察兵组成的搜救队立即进入丛林搜救,直升机也派出去,在丛林上空盘旋。两个小时后,将三名困在丛林的女兵解救出来。
这三名女兵在特训队训练了十个月,在最后的考核中未能通过,抱憾提前离开了特训队。
野外求生训练回来后,李艳红和岳琳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她成了岳琳在特训队唯一的朋友。只是她们的友谊开始没多久,这一期特训就结束了。岳琳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