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跟高寒对视了一会儿,她这下清楚高寒的来意了。他是为了请求自己以密友的身份去劝说安然,影响安然,从而将他可能面临的离婚风险降低。林芸心里有些难受,她憎恨高寒对于安然的不忠,但又想鼓励高寒尽力挽救婚姻的意图,这便产生一种难言的矛盾情绪。
“你必须立刻断掉跟那女孩的一切,包括坚定不要那孩子的态度,你可以做到吗?”林芸盯着高寒。
“他当然能做到,他只能这样做。”
孙明浩抢先说道,林芸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在问高寒。”
高寒叹一口气,他知道此刻的表态是必须的,而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不得不在一些人面前,一些情况之下做这样的表态。这其实是他有些痛恨的行为,他甚至觉得对自己有些残忍,因为深感自己如同待审的罪人般被人以一种强压之势逼迫着做着违心的卑劣行径。所谓卑劣,大概就是对小雅肚子里的孩子的漠视吧。其实高寒有些于心不忍,但是,现实便是如此,他不能要那个孩子,因为小雅不足以令自己放弃目前的一切。
“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高寒沉沉地说出来。
跟肖一分手后,安然一个人开车在城市里闲逛。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准确地说,她不想回家,再准确一些,她不想见到高寒,不想面对婚姻破裂的可能性。一路上,她尽力不去想,不去感受痛苦。她强迫自己能像一个旁人一般来看待自己的事情,尽管这有些难度,会有人格分裂的风险,但这是减轻痛苦的一种方法。
手机响了几次了,全是林芸打来的,安然不接,一概不接。
林芸是在高寒离开后不久就开始不断给安然打手机的,她始终在担心着安然。但是安然不接,一直不接手机,这便让林芸更加不安起来。
安然此刻只想一个人呆着,她觉得在大街上面对陌生人,比什么都来得轻松。
安然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进一座街心公园,想在那里坐一会儿。那里有一群人在跳舞。是一群中老年人,男男女女,在一起跳舞。安然不知什么缘故,被他们吸引住了目光。男女一对的,女人与女人一对的,正随着旁边地上放着的录音机里放出的旧式的舞曲起舞。那是一些节奏轻快,但陈旧的舞曲。那是一群活力四射,但容颜已老去的舞者。看样子,他们大都只是认识,或是萍水相逢,绝不是真正的夫妻。
安然在不远处的一处石凳上坐着看他们。
安然在想一件事情,男女之间,也许存在这样的可能,一起相处了很多年的夫妻之间的情分,竟可能抵不上瞬间迸发的激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一种人性本能使然吗?人与生俱来的喜新厌旧的性情吗?对,应该这样来理解。那就是说,这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举动,只是有些人掩饰得好,有些人不加掩饰罢了。就好比自己与高寒,高寒是后者,而自己,是前者。
安然这时候情不自禁联想起了肖一,想着与他见面时的情景,他的样子,声音,表情,手指。只要跟他沾边儿的事物一出现,安然就能感觉到心间有一团热气在聚拢,将整颗心脏团团包裹住,无论如何都驱散不了,她只能深沉地去感受这份暖暖地堵塞于胸腔的由情而生的生理反应。
但终究自己与高寒是不同的。
自己如果曾有过对异性的好感,哪怕是爱慕之情,这也只是一种本能使然。安然相信,这种事情一定是在高寒身上发生过了,也许还不止一次,只是这一次超出了警戒线,他未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喜新厌旧的情绪,存在于大部分人的身上,也就是说,人人都有可能犯错。但是,压抑住这样的情绪,强迫着自己忍受本能的被监禁,是否就不算是犯错了呢。安然觉得头有些痛了起来。
她收起念头,起身开始漫步。
顺着小径,远离公园里的舞场,安然来到一处小树林,她迈步走向石阶,抬头深呼吸。此时的空气中,已经开始有了凉意,深秋来了。这是一个便于思考的季节,思维总能保持较好的状态。
安然抬头看见前方的上空中,有高楼的身影,好几幢高楼。屋顶的造型各异,但都一样高耸入云一般。她感觉有些压抑,立刻低下头来,将目光收至脚下。防滑的石板均匀地镶嵌于地面,形成一条弯曲的小径。走着走着,安然突然有想流泪的感觉,于是她停下了脚步,轻轻闭上双眼。
何必忍着呢,心里这样想时,泪水真的就从眼角流出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泪水有涌奔之势,安然知道此刻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了。于是她干脆蹲下,双手捂面,开始哭泣。
安然尽力压低着声音,大口吐气,努力让胸中的悲伤情绪发泄出来。她能感觉旁边有人经过,并驻足停留了一会儿,一定是在看自己,好奇着这个女人的奇怪举止。安然管不了这些,继续哭泣。
过了一会儿,安然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她没有反应,不予理睬继续哭泣。但是手的力量在加重,还听见有人说话了。
“这位同志,你怎么了?”是一位老大妈的声音。
安然终于停止哭泣,从双手中将脸解放出来,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身边正半蹲着看自己的一位大娘。
大娘看到安然满脸的泪水,脸一下就皱上了。
“遇上什么事儿了,哭成这样子。”
“我要离婚了。”安然脱口而出。
大娘是附近居委会的,她主动介绍自己,安然慢慢起身平复了一下情绪。谢过大娘关心后准备离开,大娘拉住她,一副不放心想开导她的架势。
“你先别急着走,我陪你在这里转转。”大娘说。
“谢谢您,不用了,我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安然轻声说道。
“不要离婚,有什么迈不过的坎儿非要闹到离婚。你看看嘛,搞得自己多伤心啊。你要不是非常伤心,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成这样子了。”大娘语重心肠地说道。
安然朝四周看看,还有过路的人经过时看一眼自己。她叹一口气,轻轻摇摇头。
“不是一道坎儿,是一堵墙。”
“有那么严重?”大娘不解地看着她。
安然跟大娘说了一会儿话,听大娘唠叨了几句,这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里难受得要命,只想着赶快脱身离去。
安然一上车,高寒的电话就来了,是用家里的座机打的,安然看了一眼,把手机丢在一边,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她在心中慢慢给予自己力量,她现在只需要这个,一旦有了,一切,都好办了。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擦黑了。安然从门眼里感觉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她知道高寒在等她。
安然开门而入,坐在沙发上的高寒回头看她,并立刻起身站了起来。安然冷冷地看他一眼,站在门口换拖鞋,高寒走到她身边。
“吃饭了吗?”他问道。
“没有。”安然不看他。
“那就别换鞋了,我们出去吃吧。”
安然看他一眼,点点头。
“去南滨路吃鱼吧。”高寒准备换鞋。
“不,就在小区外面就好,随便吃点什么。”安然冷冷地说道。
其实她什么都吃不下,她也不打算吃,之所以同意出去吃饭,只是不想在家里讲出那些话来。在这家里讲,实在有些决绝的意味,让人太颓废,悲伤感也会更强,不太好。在外面,最好是在一片嘈杂之声中说出来,感觉可因世外的浮躁之气的渗透,而使悲伤降低,如此,大概才会更加理直气壮吧。
两人来到小区外围的那些餐馆前驻足观望,高寒提议去一家环境较好的中餐厅,安然朝那里望了一眼,摇摇头,而是转身朝一家类似快餐厅的店面走去。高寒不解地看着安然的背影,但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进去之后,安然发现靠窗及边角的位置都已坐满人,只有中间还有两处空位,她只好选择了其中一处。
高寒站在一边不明就里般望着安然的举动,他本来想带她去好一些的餐厅用餐的,而一般两人出来吃饭都是由高寒定地点的,安然是很少否决自己的提议。今晚安然的举动与平常不同,她拒绝了高寒更好的提议,而是选择了各方面条件都更差的快餐厅。当然,这样的情形高寒也觉得正常,安然已经在细节中开始表达对于自己的抵触了,这是一种情绪的宣泄。目前安然的一切行为,自己都只能面对和接受,因为理亏。
高寒走到安然身边,主动问她想吃什么,必须将声调调高才行。安然抬头朝柜台上方的产品展示牌看了一眼,随口说道:“牛肉面。”
高寒点点头,转身向柜台走去,安然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到高寒难得地这样主动为自己做事,安然觉得很凄凉,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事态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才能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