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杰的离婚案,法官有一日打电话来,要求还是先主持一次庭前调解,安然立刻同意了,谢世杰也无异议。
调解当天,谢世杰没有去,安然一个人去的。主审法官将调解安排在了法院的第六调解室里。安然早早地就到了。
安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边,翻看手中的案卷。不时有脚步声经过,安然便抬头朝门口看一眼。这样来回了好几眼,终于有人进来了。
是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女人,安然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周小莉的代理律师。
这个女人进门后漠然地看了看安然,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另一边坐下,将提包放至桌上,掏出手机埋头摆弄着。
调解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从走道里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及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位律师默默等着调解法官。
安然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打算主动问候。
“你是女方的代理人吗?”
女人抬头来。
“嗯,是的。”
“我是男方的代理人。”
“哦,你好。我叫夏芳。”她说道。
“我叫安然。”
夏芳点点头,随即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过了几分钟,法官跟书记员进来了。那位中年女性便是法官,安然认识她,姓韩,曾有几面之交。
“都到了。”韩法官走到方桌正中后坐下。
“你是?”韩法官看着夏芳。
“我是原告方,也就是女方的代理人。”夏芳立刻回答。
韩法官冲她点一下头,然后又转脸向着安然。
“我是男方的代理人。”安然说道。
安然递给韩法官一个友好的眼神,韩法官回敬了一下。
接下来,韩法官看了两位律师的委托书,所函、执业证等其他手续,由书记员负责审查,并做下记录。
“两位当事人都没来吗?”韩法官问道。
两位律师都应道。
韩法官看看手中的一些材料,再看看两位律师。
“那我怎么主持调解?当事人不到场,离婚与否的问题,怎么调?”法官冷漠的话语。
“我的当事人是坚决要求离婚的,可以先就财产的问题进行调解。”夏芳说道。
“我的当事人是坚决不同意离婚的,所以不存在先就财产进行调解的问题。”安然冷冷地说道。
夏芳看安然一眼,安然冷漠地回敬她。
“打电话,叫当事人来。”韩法官面无表情地收起案卷材料,起身朝门口走去。
安然看着韩法官离去的背影,没有立刻行动。夏芳看看安然,两人对视了一下,都不语。
“你们快打电话吧,韩老师不是说了,叫当事人来,不然怎么调解。”年轻的书记员催促道。
夏芳看一眼书记员,首先掏出手机走出门去。
书记员盯着安然,安然只好也掏出手机来,拨通了谢世杰的手机。
电话中,安然用委婉的措词跟语调传达了法官的要求。谢世杰当然是不会应允的。安然挂了电话,朝书记员看一眼,摇一下头。这时夏芳进来了,与安然对视一下,目光都是漠然的。
过了几分钟,韩法官进来了。
“怎么样?联系了吗?”她边走边问。
“联系了。”安然与夏芳同时回答。
“什么时候来?”韩法官坐下来。
“我的当事人现在医院,来不了。”夏芳说道。
“我的当事人现在外地,也来不了。”安然说道。
韩法官一脸的不满。
“一个坚决要离,一个坚决不离,当事人不到现场来,就你们两个代理人在,我怎么调?”
大家都不语。短暂的沉默后,韩法官又开始说话。
“既然双方代理人都来了,我还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总不能这样浪费司法资源吧。”
“嗯,韩老师说得对,这样也好。”夏芳赶紧应道。“不过,我建议还是朝着离婚的方向去走吧。”夏芳又接着说道。
“什么叫朝着离婚的方向去走,调解这个程序是用来干什么,你一个律师,不懂吗?”韩法官厉声道。
安然在心里暗自笑了一下。
“韩老师,我们在起诉状中已经说明了我当事人想要离婚的起因了,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属于我国《婚姻法》第32条中应准予离婚的情形。”夏芳郑重地说道。
“什么情形?”韩法官严肃地问道。
“男方在外有与他人同居的事实存在。”夏芳正声道。
“你有证据吗?”韩法官问道。
“至于证据,并不难获取,本来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夏芳低眼看着案卷说道。
“我要提醒你,原告代理人,没有证据的事实,我们法庭是不会采信的。”
“我明白。”
“你呢,被告代理人,就刚才原告代理人所说的被告有与他人同居的事实,你有什么意见?”韩法官回头来看向安然。
“这不是事实,我的当事人从来没有与他人同居的事实存在过。”安然平静地看着法官。
“难道你能否认男方在外与他人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事实吗?”夏芳立刻反唇。
“那只是我当事人一时糊涂干的事情,而且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我当事人在外是否干过糊涂的事儿,他始终是爱他的妻子,爱他们的女儿,爱他们的家庭。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家,也永远都不会。”
安然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演员。
夏芳不屑地哼了一声,安然看她一眼,不语。
接下来,就同居事实的几个回合,仍旧争执不下,韩法官也未就此做任何表态。
“好了,暂时停止这个问题的争辩,到开庭时再去说吧,我只是一再提醒你,原告代理人,法庭是只看证据的。”韩法官看一眼夏芳,又接着说道,“现在我来问问,你们就财产问题跟各自的当事人有过沟通没有,意见如何?我想听听。”
“在起诉状中我当事人已经把对财产的分割请求表达得很明确了,但是现在,我当事人又有了新的请求,她写了一份书面意见让我带来。”
夏芳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书面材料递给韩法官。
韩法官接过来看了看,面色凝重,然后一言不发地将那书面材料转递给安然。安然接过来认真地看着。
意见书中就财产部分的意见,相对于起诉状里的请求,仅一条新的变化。那就是丰信的股权,不再是请求依法分割了,安然看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周小莉要求分割谢世杰于丰信中70%股权中的大部分,也就是要获得丰信50%的股权。这一请求实在太猛烈,安然没想到周小莉会如此强势。
安然抬眼看了看夏芳,夏芳正一脸沉着地盯着自己。突然间,安然意识到对方一定已经掌握了什么尚方宝剑,才有可能做这样的请求变更。极有可能是就谢世杰与他人同居的事实里,周小莉及她的代理律师已有了可以证明的证据了。但是是什么呢,安然目前无法获知。她清楚,夏芳绝不会在现在抖出来的,她一定是打算在法庭上才正式提出来。
“我当事人是不会同意这样的请求的。第一,我当事人坚决不同意离婚,所以就财产的分割意见他已明确表示,目前不予考虑。第二,就这样的财产分割意见,是明显的不公平,根本不可能得到认可。”安然镇定地说道。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你当事人的?”韩法官盯着安然。
“就是否离婚的部分,当然是我当事人自己的意见。至于财产的分割意见,是我当事人的,也是我的。”安然正言道。
韩法官开口说了一些自己对于本案的看法,但那些在安然看来,都只是她在履行法官于调解程序中不得不说的话而已,听了也就听了。安然试图从法官的看法中听出一点儿她对于本案意向性的味道来,但是没有。安然暗自佩服韩法官的办案技巧,功底很深。
庭前调解结束了。
离开时,韩法官对两位代理律师说了句话,你们还是回去多做做你们当事人的思想工作。
这句话不甚明了其指向,安然也没当回事儿。
安然跟夏芳一前一后出了调解室。
安然拎着包,慢慢行进在法院宽敞的铺着大块地砖的走道上,不时有人路过身旁,都是来办案或是参加庭审、调解的当事人、代理人、律师,还有法院的人。安然目不斜视,只是孤独地盯着地面,慢慢走着。
此刻,安然的心里从未感觉这般冷清过。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为别人而来到这里,是否有一天,她会为了自己而来一次呢。这个念头盘踞在脑子里。
出了法院大门时,安然发现夏芳正站在台阶处回头看着自己。安然走过去,冲她点头致意。
夏芳笑了笑。
“他俩离婚是必然的事情,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忍受丈夫长期对自己的不忠诚。”
安然平静地看着她。
“男人出去拈花惹草是他们本性决定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愿坚守自己的婚姻。事实上,我的当事人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家庭跟婚姻的。而现在,我当事人也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不想离婚,想要好好和自己的妻子过下去,难道就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吗?”
夏芳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盯着安然。
“安律师,请问,如果是你,你能容忍吗?”
安然笑了一下。
“我不习惯把个人色彩带进案件中去,我们应该就案说案。我的当事人想要跟他妻子和好,不计前嫌好好生活下去,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这个案子中的要点。何苦拆散一对夫妻呢。夏律师,我希望你能跟你当事人好好谈谈,把我当事人的愿望转达给她。”
夏芳盯着安然看了一会儿,目光似要穿透人心。当然,安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自己的职业表演已经有些历史了。
“好吧,那我们法庭上见吧,安律师。”夏芳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匆匆离去。
看着夏芳的背影,安然长长地吐一口气。
孙明浩将这段时间的离婚闹剧跟高寒讲了,本来他根本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旁人的,但那天又喝高了,不知为什么,那时候特别想说点儿什么,因为高寒突然跟自己讲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是刚发生的,高寒得到了一个极不愿听到的消息,小雅说自己可能怀孕了,说就是那次高寒喝高后去她家里,那晚两人发生关系后的后果。
小雅讲这事时的口吻及表情非常平静,但高寒却不能平静了,他心里当时乱极了,宁肯是自己在做梦。
于是他问道:“你怎么能确定呢?”
“我当然知道了,女人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嘛。”小雅不满的样子。
那时候高寒正在开车,之后一路上他都沉默着,心情复杂至极。小雅不停地观察他的表情,但那张严肃不堪的脸令她有些生畏起来,她知趣地一言不发。她深知那晚的事情,高寒一直有责怪自己之意,就差没责问是不是自己故意下的套了。
高寒让小雅先下了车,然后再开车去接的孙明浩。
小雅下车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不用这个样子,就算真有了,我也不会拿这件事情来缠着你的。”
高寒没有正面回应她。
在餐桌上折腾到近尾声时,高寒与孙明浩离开餐桌,离开那帮人,离开需要相互恭维小心维护关系的氛围,来到餐厅外的露天阳台上,倚着石栏看着江对面。
“我可能要遇到麻烦了。”高寒自言自语道。
“麻烦?什么麻烦?”孙明浩满嘴酒气。
“我可能让小雅怀孕了。”高寒低垂着头。
孙明浩惊奇地看着他,酒劲过去不少。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孙明浩不知所措地挤出这句话来。
“那天喝醉了,我都记不清楚了,反正小雅把我弄到她家里去,然后就发生了关系。”高寒语气低沉。
“不会就一次吧?”孙明浩透着坏笑。
“真就一次,我现在还后悔那晚不该喝那么多的。”高寒皱着眉。
“何苦在我面前假装,都是男人,谁会不懂这个。”
“我真没骗你,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她发展成这样子。”
“你这样讲话有些不要脸了哈。”
高寒不满地看他一眼。
“我真没必要跟你说假话,你又不是我老婆,我何必要这样说。”
“那你还跟她纠缠干什么?”
“一来工作上有来往,难免不打交道,而且还不能得罪她,二来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我,有时候也很难抗拒。”高寒无奈地摇摇头。
“搞不好那丫头那晚是成心的。”孙明浩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是说……”高寒诧异地盯着孙明浩,“不会吧……”
“现在这些女孩手段也高着哩,我们上级单位最近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一位眼看要升为副行长的同事,因为被一个婚外认识的年轻女孩搞成了熟饭,老婆闹到单位来了,结果升职的事儿就给撤销了。”
高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凝重。
“小雅已经跟你说她怀孕了?”孙明浩问道。
“她只是说怀疑是,我叫她去医院检查。”
“如果是呢,你打算怎么办?”
“没想过。”高寒不安地摇摇头。
“她要求你离婚呢,你会离吗?”
孙明浩觉得自己有些突发其想,但此刻他却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干吗扯到离婚上面去了?”高寒不耐烦的样子。
“如果小雅只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发生关系,而没有进一步的要求,打死我也不信,不然她也不会来跟你说她可能怀孕这事儿了。”孙明浩笃定一般。
高寒好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般,皱紧了眉。
“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去干傻事儿。”孙明浩说道。
“我能干什么傻事儿?”
“就是不能离婚啊!”
“怎么可能。”
“你别嘴硬,如果小雅拿这件事情来逼你,我看你怎么收场。”
“你在咒我吧。”高寒瞪了孙明浩一眼。
“我是在提醒你,现在就要做好一切思想准备和应对准备了。”
“怎么准备?你教教我。”高寒斜睨着他。
“第一,不能离婚;第二,千万不能让小雅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简直是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两点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高寒非常不屑的样子。
孙明浩看着高寒,意味深长的样子,把高寒盯得有点发怵。
“你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我离婚是吧?”高寒问道。
“那当然。”
“为什么?如果我离了,不是正好给你做个榜样,让你也有离婚的勇气了。”高寒故意调侃道。
孙明浩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你以为,我们家林芸跟我闹离婚都好几回了。不怕跟你说,就在前几天,我们连离婚协议的具体内容都协商过了。”
“还有这种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寒惊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