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不分辈份大小,不分时间场合。那一年春节,姐姐回转家探望母亲,秀秀自然也到母亲那儿一起相聚,久别重逢姐妹俩总有掏不完的心里话。秀秀说起了最伤心的第一次生小孩的经过:“那天我提着菜园里采摘来的一蓝菜到塘边去洗,不经意间快要生的肚子突然剧痛,接着整个人就不能动弹了,恰好村里有人打这儿经过,我就大叫喊我男人来。谁知,急匆匆过来的是我婆婆,婆婆说他正忙着田里的活计,让她来帮忙送我去医院。在医院里,他始终没来看过一回,你说有多冷淡,就是平日里吵闹淡泊了我们的感情,但看在这新出生的小孩份上也应该来看一看啊。”姐姐搭话:“可能他就那脾气,你别太多在意,孩子毕竟是父母的心头肉,有了孩子,会渐渐好起来的,不管怎样,将就点吧,日子总是这么过的。”“姐,说这样说,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你不知的事多着呢。就那一回啊,我可以说他既莽又没人味。那还是清明左右的一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早早起来,也没惊动他,到厨房里下了一大锅面条,让孩子们起来吃好后好上学,天色早,自己不急着吃,先到田间稻秧地头去放水。忙完后回家再填肚皮。让你没想到的是,我回到家里,揭开锅一瞧,什么面条全没了,剩下泡面条的一泸水在沸腾着,当时我就骂了一句:‘也够撑死你了,这么多的面条,足足有斤多,你就一点不剩给我’。男人回应一声:‘我以为你吃了,怕浪费可惜,就全包了。’姐,你说说,我一惯下厨知量知根的,就遇见这么个笨人,那天家里再没面条可弄了,可把我气得。”姐姐只好劝慰:“你们的事,我也不好插手,既然瘫上这么个人,让着点吧。”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有人疼有人爱才有幸福感,才有生命的活力去滋润家庭,去为所爱的人摧波助帆,女人没有了能为所依附的男人做什么,心疼什么的寄托,就尤如田里的稻草人,空空行囊也就失去了将心交给男人的情愫,能给秀秀一丝慰及的是守在三个孩子的身旁左右了。不说“流水不腐,户框能蠹”,从小秉就了母亲天赋聪慧的秀秀开始循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抚慰自己了。村里招聘老师,秀秀踊跃报名,她不仅认真教学生,而且教自己孩儿认字唱歌,与孩儿一起踢健子,将自己的情感全部倾泻在孩子们身上。
最是那不能提及的事,偏要在此间而出,十余年婚姻生活什么磨难都经历了,却传来母亲病故的恶噩,秀秀唯一精神的依赖、唯一的牵挂再也没有了,痛彻心扉的秀秀脑海里依旧萦绕母亲最后微弱的声音:“丢下秀秀怎么办?”能疼秀秀的,能给予她最爱最亲的母亲,就这样喊着她的小名撒手人寰了,而姐姐,她唯一的亲人又远在它乡,在母亲的坟莹前,无语凝噎,泪水竟自湿了衣裳。
从此,秀秀象变了个人似的,田间地头,农活忙碌,适人给一个笑,有时自嘲自趣,最最心疼那过往讨难行乞的人,让进屋歇歇脚,给杯清纯的茶水,唠唠嗑,坐会儿,管个吃食并一、两个零头钱,左右邻居孩子来玩,就端出家中自做的最好的零食给他们吃。邻居小孩回去说:“秀秀阿姨真好,我们去玩,她就端出吃的尽兴给我们吃,与我们打趣有说有笑。”乡里乡亲遇见秀秀都说:“秀秀,你真善良,连孩子们都说你好,什么吃的玩的都舍得拿出来。”秀秀笑笑:“我发发慈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会记住我的。”也许过日子就是一本难念的经,念到哪里就到哪里。琐碎的地头家里活计,常有邻居少男祥子到秀秀家帮衬,或许都是因为有些文化底子的缘故,祥子常与秀秀聊在一起,田事家里海南地北,因为有了祥子,秀秀一天一天心境居然好起来了。祥子虽是未婚男子,但挺能知寒问温,不知不觉秀秀的话匣子全打开了。祥子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一来二去对秀秀的生活了如指掌,常一边与秀秀唠嗑,一边帮她干活。秀秀虽说与祥子惜惜相通,却始终把小她5岁的祥子作为亲弟弟来看待,逢年过节做的米果、炒花生、油炸煎饼、酱饼等自产土品常拿给他品尝。
如出一撤的是秀秀男人不仅不懂得人情冷暖,从起初的和气友好,到后来的认为秀秀与祥子有什么不轨,尤其在这文化落后的七十年代农村,受到传统习俗的束缚,有家室的女子与男人交往,往往受人指责,戳脊梁骨。村里德高望重辈份高的老人也出来说话干涉了,更何况夫妻两如此刀火不相容的关系加重了男人的猜疑,甚至用无聊的话语中伤她,如荆棘穿身的话语不知多少次让秀秀喝下致人于死地的农药,又有多少次在乡亲的救助下醒过来。
生活同一屋檐下,从两心相许到心如死水,秀秀不想再在家庭的束缚下劳形影顿。她开始有意识打听外面打工妹的生活,萌发了远走它乡的念头,想着孩子稍大点悄然离家出走,想着如何走后委托谁将孩子带出来,更想着正走向死亡路上的婚姻,想着仅凭小学生的文化薄底子在南方打工妹的潮流中是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漂泊的生活能否有精神上的慰及……没有寄托的情感,如奔放的潮水倾泻彻夜难眠。
三十岁的年龄,十年有余的家庭生活,她承载了太多太多。在一个星朗月圆的夜晚,秀秀终于挎起她藏匿已久的背包出走了。忧伤中,再一次回望生活了十年有余磨难的家,一丝苦楚涌上心头,随后坚定地走出了木板作壁、青瓦作顶构筑的家。
漂泊何时是尽头,飘零的心又有谁怜惜,不再想起,不再祈求,只企盼外面是否有阳光温暖着,企盼南方的天空还能否容纳她心之居所。这样想的时候,已坐在开往南方的火车上。
追忆更比找寻来得伤感,秀秀来到深圳安顿好自己后,才着手将自己想的与做的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姐姐,心灵的渲泻,字如千金,泪盈眼眶。姐姐读到信后,心急如焚,马上按信上的地址回了信,坦城地劝慰:“……实在不行到姐这儿来,姐姐一定不会责怪你的,一定要珍重生命,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其它什么都不重要……”苦难就这样拣就了秀秀一颗坚忍的心,她只身一人在深圳的打拼下,收藏着她的忧伤,重又用笑容面对工作和生活。“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一遍遍唱起这首《小草》的歌,在无人知晓烟幕浓重的深圳的天宇下,秀秀重又荡起生命的双桨,与打工族们混成了一片。
游子,飘零如深秋的落叶,始终想有归根的依所,那留在家中的三个孩儿更是牵动她心灵深处的隐痛,梦里总是浮现孩子们嘻笑灿如红晕的小脸,常常在“妈妈”一声声回旋音中惊起,她是什么母亲,她又能配做母亲吗?引咎自责撞击着她的心魂。
在与姐姐你来我往的通信中,秀秀信中写道:“……姐,你不知我有多想孩子,常常晚上睡不着觉,想着想着眼泪就出来的。我到医院检查,说我得了失意症,有轻度的精神分裂。姐,在深圳我挺好,就是不放心孩子……”姐姐也无计可施帮她,最终想到了秀秀常在信中提到的祥子,于是写信托付人给祥子帮助秀秀。祥子早就惦念着秀秀曾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托付孩子的事,只是后来断了联系。突然接到秀秀姐给他的信,他马上寻着地址找到了秀秀,还具体说了将孩子接出来的想法,决定自己也留下来一起承担。
祥子的突然出现,令秀秀百感交集,尤其是它乡,她才真正明白了心疼自己真正的男人,不是弟弟,更不是父亲,而是那生生终究要在一起的亲密的人儿,就在眼前,就在她苦难深重的时候与她同舟共济,她与祥子两颗飘零的心相互依存,相互取暖着,虽然鸽子笼般的宿舍不能让他们好好地在一起,但他们只要空闲就在一起,吃饭,逛商场购物,逛街市,形影不离。不久他们寻觅到一所简陋的住房安顿下来,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前世的姻缘也许是他们注定要在一齐的,月下老人也在为他们许愿,亦或是游离所居也罢,只要两心相悦,再苦再累也心甘。
三十而立是女人到成熟期一个形象的说法,而秀秀则是从三十开始作为她历练磨难后生命的又一起点,淡定她另一个心灵的彼岸,尤如传说中的彼岸花,奇丑无比的妖怪是不能拥有它的,唯有智勇者才是它唯一的护花使者,再也不会象曼珠和沙华在黄泉路上发誓不分开时跌入轮回。
沧海桑田,步履蹒跚跋涉的秀秀最终与祥子喜结良缘,孩子们也在象父亲似的祥子的帮助下,纷纷来到深圳打工,自谋生路。如今秀秀已是三个孩子的奶奶外婆了,天命之年,有了丈夫的爱抚,有了带孙子、外孙的生活情趣,更有了城里人扮装的中年仪态娇柔之美。虽然脸上爬上了些许褶皱,络上了岁月的印迹,然而她对姐姐常说的那句话是“我已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过上了你们城里人的生活,那都是有了祥子这样的好男人,我是多么的幸福。”蹉跎岁月里的往事,皆清晰如昨、历历在目,有苦涩有甘甜,回落的青春和年华柔韧了我们的意志,直面着坎坷的人生历程。跨过逆境,才是我们最美的幸福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