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柳夫人娴静的品着香茗,丝毫没有被周围大家紧张的气氛所影响,对于自己的儿子,她有很大的信心。而且若是可以,她更希望柳天行能够过一个安稳和平的人生,不需要名扬千古,不需要闯出诺大的名头,仅是陪在她身边,娶妻,生子,像凡间的平凡夫妇一般。对于她这位母亲来说,或许这就足够,可终究,她不想左右柳天行的人生,她给儿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就是希望柳天行能够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是走上他父亲的那条路……
茶杯的水已经溢出,可柳夫人毫无察觉,直到丫鬟羽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她才回过神来,只是眼中还存在一些散不去的愁绪。
小芥子空间内,狂暴的风沙不知吹了多少个时辰,柳天行艰难的再次迈动了一下步子,却又因为身形不稳被大风吹退了好几步。
因为是第一个进入甬道的人,直至此时他已经度过了兽潮、冰原以及碎石峰三大险关,等通过了沙漠风域,便可以彻底通过考核,成为华宗的外门弟子。
可这……这该死的风域实在是太困难了!就连向来刻苦的柳天行也忍不住在心中大骂特骂,狂暴的卷起的小沙粒在高速转动中像是一把把盘旋的飞刀,就连刚刚通过布满尖锐石刺的碎石峰与之比较也显得要轻松许多,想要通过这避无可避的大风就必须硬着头皮一步步缓慢的向前走。
全身上下刀割一般的疼痛感是不堪忍受的磨难,更可恶的是,除了兽潮空间外,小芥子空间中其他的三个考核空间都对元气有着禁锢作用,空间内单凭引气境的修为想要调动经脉内的元气难如登天,不过希望就在眼前,柳天行紧咬牙关,丝毫不敢松气。
碎石峰上,牧雅的神智开始恍惚,她几乎是到了极限了,但下意识里,娇小的身子还在一步步挪动步子朝前走去,在她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泪痕,从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成为孤儿的事实以来,她就再也没哭过了,就算是面对如今的种种困难,她的心中也没有丝毫的委屈,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想要出人头地,这只是很小的代价而已。
所以,她可以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她周围倒下,看着他们被传送离开,包括那个曾经嘲笑她的陈家少女,随着他们的失败,更激起了牧雅心中不肯服输的气劲,亢长而尖锐的碎石路上,一位小女孩正步履蹒跚的艰难前行着,每看到她身形一顿,快要昏倒的时候,她却奇迹般的又站起来,一步,再走一步,马上就要到了!
脑海中,牧雅不断地循环着这几句话,双脚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整个身体,都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神魂早已游荡在半空之中,唯独肉体遵循着本能,一步步的前行。
怎么办呢……真的不行了,终于,就连毫无知觉的肉体也达到了崩溃的边缘,牧雅突然感觉到面庞被微凉的风吹的有些刺痛,脑海仿佛倒转了一圈。庞大的眩晕感让她瘫坐到地面上。
到手的触觉却意外地柔软,整个手掌都陷入沙子中,碎石峰四处都是锋利而尖锐的石子,这种感觉……牧雅晃了晃头,连身体也轻快不少,她尝试着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初始的状态。
漫天黄沙在空中形成一道道涡旋,遮蔽了牧雅的视线,没多久,原本俏丽的小脸上便被粘上一层细细的沙土,牧雅挺直身子,新一轮的狂风吹得她的衣裙猎猎作响,可这个女孩儿,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孤身走入茫茫的沙海之中……
沙子没过柳天行的脚踝,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再走路了,耳畔,沙哑的风声在低鸣不绝,砂砾击打在身上的各个部位,面颊都已经痛到麻木了。
他的每一次移动都像蚂蚁般微小,一点又一点,该死的风和沙仿佛把他当成了活靶子,他就这么无望的在沙海中前移着。
突然间,灰黄的空气中突兀的出现了别样的色彩,纵然是黄沙飞舞,也挡不住它的存在,它仿佛和柳天行一样,同样挣扎在风暴之中,可却又和柳天行不同,它有规律的摇摆着,风沙的侵袭似乎根本无法伤害它分毫,由此显得格外的轻松而惬意。
柳天行终于从渺茫的远方中挣脱出来,这一抹色彩使他看到了一丝的希望,他奋力拖动双腿,忍着全身的剧痛,朝向那一抹色彩而去。
随着他越来越近,原本混沌模糊的色彩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拂去一脸的沙尘,浑浊的双眼也清亮不少,前方的颜色从墨绿变为了翠绿。如此富有生机的绿色,在苍茫无野的沙海之中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一株不知名的树种,枝杈上长满了半个巴掌大的树叶,数人合抱粗的腰身使它能够在暴烈的风沙中稳然不动。在柳天行看来,这实在是难得的很。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鲜艳的色彩让柳天行产生一种饥饿之感,似乎是濒死的生灵对生命的渴望。
当柳天行真正踏入距离绿树数丈方圆的范围内时,风沙顿止。脚下是细茸茸的青草地,甚至还零散的分落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呼……
柳天行大喘一口气,摆脱了这要人命的风暴,他暂且可以歇息片刻了。
他回过身,远眺一直延伸成一条线的灰暗天空,这使他心中产生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咦?
当他抬头看时,正上空的异像让柳天行忍不住发出好奇的声音,就好像翠绿的色彩与黄沙格格不入一样,柳天行头上碧蓝的天空也愈发显得古怪异常。
卷卷浮云流过,微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柳天行也彻底反应过来,这里与外面的沙海,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的风,是和煦的微风,这里的空气都夹着一丝雨后植物发出的清香,唯一与沙海中相似的是依旧无法调动元气。前方,那株不知名的绿树离柳天行仅有几步远的距离。
管他呢!柳天行气恼的嘟囔了一句,他现在只想靠在树下歇一歇。
可闷头走了十几步后,柳天行惊愕的察觉到那株树离他依旧还有几步远。
奇怪……柳天行加快了脚步,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他甚至已经大步跑起来,无奈这株树像是故意在跟他开玩笑,从始至终,它都一动不动,可无论柳天行跑的多快都无法靠近它。
柳天行体力殆尽,跑的气喘吁吁。回过身,三步外依旧是沙地,这让柳天行很头疼,从进入小芥子空间以来,经历了一系列怪事之后的他早就认为自己有把握应付空间内的一切困难了。毕竟只是一场考核而已。
但如今的绿树像是一宗意外,让柳天行一瞬间陷入了进退两年的境地,出去吧,风沙风暴和一望无际没有一点儿高度的沙海让他头疼,可留在这里,他却连一株树都无法靠近。
从经历过上次夜晚星之眸的奇异景象之后,这株古怪的树和无边的沙海是第二次让他从心中生出无力的感觉。
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那一晚所经历的事情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他曾问过身边的每一个人,可仿佛大家被抹掉了记忆,无论他问谁,那个人都会摆出一种不知情的样子,“那一晚很平常啊,根本没看到你说的怪事。”
柳天行问来问去,最终只得出了一个自己做噩梦的结果,但他自己却深知,那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亲身经历所见,根本不是什么噩梦。
柳天行略带懊恼的坐到地上,后来干脆仰面朝天的躺下来,他望着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的天空,空中的云朵像是棋盘上面的花纹,白色、乌色显目的对立着,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还是它们都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一股清凉的触感从胸口泛起,柳天行拿出一直佩戴在胸间的叶状玉佩,青碧的色泽水头十足,上面繁密的叶脉纹路像是刻在了玉的里面,透过光后愈发显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而此刻,玉佩泛出朦朦的青光,这青光由玉佩过渡到柳天行身上,又从柳天行身上蔓延至整块草地,绿草全部泛起青光,氤氲的光芒让狭小的空间如虚影般迷离。
柳天行连忙站起身,一脸凝重的看着那株古怪的树,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预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变化。
但异像似是截止于此,绿树依然静立不动,没过多久,就连草丛表面泛出的青光也渐渐消散不见,玉佩再次恢复本身温润的触感。
柳天行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佩,和平时把玩的时候一样,没有半分变化。可当他把玉佩转到背面时,本来平滑的背面却出现了一行蝇头小字,它们和叶脉一样,都是在玉佩的内部,似是初始便存在般。
柳天行揉了揉眼睛,字迹太小,他不得不把玉佩靠近一只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看。
待把十三个字全部看完,柳天行在嘴里反复的品读琢磨,可越是琢磨越是弄不清楚这句话究竟要说些什么。十三个字都是古字,古字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一次大劫前的时期,那可是万年以前的事情了。
好在柳天行从小柳夫人便亲自教他书写那些繁复的古文字。
这十三个字翻译下来便是:“世相无相,有生无生,万相皆可生。”
“有相,无相?”柳天行皱起眉头,他再次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万相皆可生……”
何为相?虚幻迷离是相?还是真景实物是相?
何又为生呢?
柳天行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这个幻境是所谓的相?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不成?柳天行眉头紧皱,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在小芥子空间内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幻想而已,可与曾经经历过的那场黑暗相比,眼前的一切却又突然真实的多了。
脑中似是有一层薄薄的壳被打破,柳天行的思绪顿时清晰大半,他再次向绿树走去,这一次,他在心中一遍遍的默念着这是真实的,他所看见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某一刻,他距离绿树又近了一步,这使他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于是,他便这样一边默念一边前行,直到最后他不需要暗示自己也可以相信眼前的景象时,他离绿树也仅有两步远。
这时,他才真正的看清了这株古怪的树的模样,树干的表面勾勒出繁密的金色纹路,纹路一直延伸到树杈的每一枚叶片上,这些叶片除了大小和金色的纹路以外,竟然和柳天行佩戴的玉佩十分相似。
只有在树下才能听到周围若有若无的音律,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转而又变成有人在低声吟唱,又转成鸟类的叫声、兽类的叫声等,每一种声音都很微弱,却带着庄重的气息,让柳天行原本躁动的内心平和下来,随后,金色的纹路慢慢转化成了银色,整株树也渐渐变得虚幻起来,只留下银色的树型纹路依然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而后,它又凝实,纹路也重新变回金色,周而复始,每一次都在柳天行的喘息之间。
柳天行忍不住迈出脚步,想要触碰一下这株树的树身,可就在他刚刚触碰到的刹那,四周的空间如同水墨般晕染开,视线里出现了悬战天坛台下的众人,突入而来的景象让柳天行也恍惚起来,许久没有回过神。
柳天行没有发现他身边的两位华宗特使以及洛域的两位通玄境高手都在怪异的盯着他看。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华宗选拔弟子的历史上,从未有人能够在没有特使牵引的情况下从小芥子空间内走出来,因为没有人能够穿过沙海。最后的一关仅仅是为了考验试炼者们的耐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有穿越无边无际的沙海。
意外的变故让两位特使重新调动神识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控制小芥子空间的法宝,还好,除了柳天行以外,小芥子空间一切如常,哪怕现在两位华宗特使十分诧异,可根据华宗的规定,考核中的事情特使皆不可过问,记录着小芥子空间内部的晶盘也必须原封不动的上交宗门,不可擅自查看。
以至于两位特使虽然一直奇怪的盯着柳天行看弄得柳天行很不舒服,但除了其中一位把他登记在册之外再没问多余的话,使得他认为自己在小芥子空间内部所经历的也不过是华宗的一项考验之一,所以他也没有再向两位特使询问自己所经历的怪事。
日暮垂落,场上的孩童也变得多了起来,几乎两位特使每一次招手,都有一个小孩儿从甬道转移出来,看着他们一脸惊惧的表情和满脸的泪痕,就知道此次考核的困难程度。
牧雅是倒数第三个被传送出来的,柳天行兴奋地朝她挥挥手,可牧雅压根没看见,从出来的刹那牧雅就一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两位特使,确切的说是特使手中的名册,直到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记录在了合格之中,才激动的大叫起来。
“天行!天行?”牧雅转着脑袋四处的喊道。
柳天行有些无奈,但他也能理解牧雅的心情,所以再次抬起手示意牧雅。
“啊!!!哈哈哈!!!”牧雅跑到柳天行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我通过了,我通过啦!!!”
柳天行还来不及害羞,就被耳边的响着炸得嗡嗡作响,什么样的心思都不见了。
台下,柳夫人微笑的看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一滴眼泪在连她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滴落下来。
“庆安,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孩子终究没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