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陈锦云感觉自己的头似乎已经裂开,大脑几乎失去了最基本的意识。摔倒时脸部正好浸入一洼污水,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了一下脖子,慢慢爬起匍坐在地上,大声咳嗦着睁开眼睛。
阴沉的天空下,街道上闪烁的车灯和广告屏,在他眼里显得虚幻而迷离。行过身边的路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匆匆绕着离开。
陈锦云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抚摸着已然僵硬到几乎没了知觉的后脑勺儿,手指摸到一个大大的包,生疼且滚烫。无名的怒火随着自己的意识一起进入大脑,他转身踉踉跄跄的走回,站在瞎子老头面前。血红的瞳眸中恨意熊熊。
“你……麻比!”
“啊?你怎么知道我叫马鼻?”
“你……,你是个大骗子!”
“臭小子,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钱了。”
“靠,就那张红票子?是你臭小子自己画的。我靠,是你骗我老人家好不好?”
“那你装瞎子骗钱。”
“谁说我是瞎子?”
“那你戴墨镜?”
“我靠,谁说戴墨镜的都是瞎子?我说过吗?满大街戴墨镜的那么多,为什么我就该是瞎子?”
“你。。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给我画一张假钱,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帮我骗钱吗?臭小子,到底谁是骗子?”
“……。”
“你就是个十足的废物,快去屎(死)了算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捏拳头做什么?你来打我啊?”
“……。”
“你还想真打啊?来呀。我靠,你踢老子饭碗做什么?”
“啊……!”
“哈哈,活该!脚丫子快断了吧?疼死你个臭小子。告诉你,乖乖把老子的饭碗捡回来,把你画的那张红票子放进去,否则今天跟你没完。”
“没完?”
“对呀,就是没完。我躺地上,就说你把我撞倒了,你还不扶!”
“你……,无耻!”
“我靠,有耻值几个钱?女朋友跟人家跑球了,爹妈都快死了,你还有脸跟老子说无耻,丢人不?”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是谁啊?我是……,算了,说了你臭小子也不知道。告诉你吧,这女人就是穿肠毒药,金钱就是求死肓膏,懂吗?俗话说好屎(死)不如赖活着,如果你不想像我这样活着呢,那就去屎(死)吧,一了百了,多干净啊?”
“你……,我死了我爸妈妹妹怎么办?”
“你傻啊,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啊。”
“怎么才叫死的有价值?”
“唉,老子怎么遇到你这样一个笨人!给你举个例子,看到那辆等红灯的车没有?”
“恩,魅影。”
“屁,就在那里停着你看不到啊,还没影儿?”
“那车叫劳斯莱斯魅影!”
“啊对,不管是有影儿还是没影儿,反正很贵,你去把它撞一下,钱不就来了?要多大价值就有多大价值。”
“你……!”
“怎么,我帮你你还不愿意?哎,别走啊,把那张红票子留下,不然我喊人啊?这才对嘛。”
陈锦云彻底无语了,把那张自己信手画的百元大钞揉作一团丢在老头面前,转身离开。
老头静静看着他在微雨中纤瘦的背影,敛去了脸上的玩世不恭,把那张百元假钞仔细抚平,幽幽叹了口气自语,“唉,臭小子还真有脾气,不过真对了我老人家的胃口,看你的胆量和造化了。只是耽误了我老人家谈恋爱,以后一定让你小子加倍赔偿我。”
……
陈锦云拐过路口,跌坐在一处台阶上。后脑处头疼欲裂,直到现在感觉自己都没有完全清醒。内心虽然愤懑至极,但无论如何还是下不去手打一个老人。他静静点上一支廉价的娇子,逐渐升腾的雾霭里,像一尊石像。
他不明白,为何这个世界都如此虚假!甄倩、贾友友、瞎子老头,还有暗示他送礼才能补考及格的无良教授。
瞎子老头说的似乎颇有道理,爱情是穿肠毒药,事业是求死肓膏。甄倩和贾友友曾是自己最亲的恋人和最好的朋友,正是这两人完美诠释了瞎子老头的经典名言。
唯一不虚假的只能是爸妈和妹妹。回想起自己经历的一切,瞳眸中禁不住衔泪盈盈,面前大街上的一切再次虚幻起来。
从甄倩和妹妹那里得知,村边的那个榨尽乡亲血汗的化工厂的老板跑了,留下了一水库浑浊的臭水和数十个身患绝症的村民。自己的父亲也极为不幸的成为其中之一。
父母亲的病需要大笔的医疗费用,虽然陈锦云现在依然头晕脑胀不够清醒,但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那起码是数十万之巨。对于自己那只是个数字,形同天文一般。陈锦云感觉自己陷入一场空前的危机之中。
偷土豪或者抢银行都不是可行的办法,成功率太低。即便成功了,如果父母知道这钱的来历,半生朴实善良的他们也不会接受。网上关于出卖自己几十年劳动力的报道纯属炒作,现在硕士博士一大堆,没人会给一个连毕业证都拿不到的二本半残几十万,等着你慢慢去还。
混蛋透顶的瞎老头所说的撞车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不就是死吗?自己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该死了,结果拖累了父母和妹妹二十多年。自己死了,那开劳斯莱斯魅影的土豪起码赔偿上百万吧?父亲母亲就可以治病了,学习成绩比自己还好的妹妹可以重新去上大学。
撞土豪的车似乎同样很不道德,人家又没惹你。但土豪有钱啊!几十百八万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陈锦云知道那种劳斯莱斯魅影一辆最少要卖四百多万。
土豪们,既然不愿意出几十万买我们废柴的几十年苦力,那就一次性拿出来买我们的命吧。谁让你们吝啬到一毛不拔呢?全国那么多土豪,有悲悯善心的似乎没几个,不然就没有那么多悲剧了。开魅影的土豪大叔,我一条早就该死的贱命,就跟你拼了吧!
……
一连几天陈锦云都在这个拐角处坐着,静静看着远处的瞎子老头。他渐渐明白,自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那辆劳斯莱斯魅影每天都会在六点左右转过弯道,飞驰而至。他在计算着速度、方位和角度,也在积累着勇气、豪气和决心。
微雨霏霏,整个城都就像一块没有拧干的彩色抹布,潮湿的令人生厌。
陈锦云再次站在瞎子老头面前,静静看着他沟壑纵横的脏脸。稀疏的头发和胡茬儿灰白杂乱,看着异常搞笑。
“臭小子,你又来烦我?”
“不是,我在想你所说的方法会不会管用。”
“哈哈,没胆量吧?窝囊废,去屎!”
瞎子老头不知道是哪里人,浓重的口音把“死”读成了“屎”。陈锦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他弯腰把身上买完烟最后剩下的五块钱放进那只破碗,转身离开。
陈锦云躲在一根粗壮的高压电线杆儿后面,正好挡住了自己纤瘦的身影。马路对面的高楼上的LED广告屏,不停重复着一个楼盘的广告。画面里的美女穿着最小幅宽的三点式,频繁露出妩媚的笑容。那笑容今天在陈锦云看来,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后脑勺儿上被破碗砸起的大包一直都没消肿,几天来都是昏昏沉沉,让他睡梦中都感觉到隐痛。不知道为何,那辆从来都比较准时的劳斯莱斯魅影,今天竟然迟迟没有出现,这让他更加心急如焚。
最后一支烟即将燃尽,那辆在阴天里依然闪闪发光的白色魅影真如鬼魅一般,飞速通过弯道开了过来。
微微发昏的陈锦云感觉到一阵气血上涌,心跳快的无法抑制,他猛然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冲了出去。
“吱……,”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似乎撕裂了潮湿的空气,在马路两旁高耸的楼宇间回荡。
陈锦云感觉自己在飞翔,身心似乎瞬间轻松下来。想起瞎子老头说的那个“屎”字,一丝笑意弥漫在这些日子被折磨得更加纤瘦抑郁的脸上。
我有钱了,父母都可以去医院了,妹妹也可以上大学了!不就是一条贱命吗?瞎子老头,你给老子看到,我拿得出、我死的起。
爸爸,妈妈,妹妹,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