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历八七五一年,长生界,祈缘星,极寒领域。
这是一方众神都未曾念起的地。
抬眼望去,淡淡的上天,如同被沧浪洗濯过的白练。与之说不清界限的,是连绵着一层雪;空空荡荡的风,失落了声音,忘却着时间。整个世界都在静止,整个天空,整个大地都是一样颜色。天似承尘,地若玉床,薄薄的雪花轻轻搂着身下的冰儿,便一同安眠。
就像是把整个宇宙的静谧都拥抱在怀里般,安详。
又是一片雪花落下,漂亮的六角形,悠悠地打着转儿,飘着投去了大地。这般的雪花,每隔十年方得一片落下,每千片雪花的重量才能把它压成寒冰,好和其它的伙伴们一起交融,构成这永世的冰原。
不出意外,这不是第一片雪,也不会是最后一片雪。它的归宿,应该和这亘古不变的时间一样,悄悄地融化了,再也找不回来。
慢慢地飘落着。
飘落。整个荒原,也只剩得这片雪花,让人听到了时间,看到了风,摸到了声音。却也只有一瞬罢了。
然而却被一只纤巧的手儿接住。一只手,这是怎样的一种颜色!比雪更白,比冰更剔透,比水更干净,比光明更照亮人心。刹那之间,似是一整个世界的明艳都被吸引过来,天地亦为之一暗,徐徐让人心悸。
静静的雪花儿停落在皓月般的手心之上,如同找到了更好的归宿般,分外宁静。凝脂般的玉葱忽而缓缓收拢,护住了雪花。却是一位少女独立冰原,似在太息,轻轻地抬起柔荑,摸向螓首,又犹犹豫豫地放下;接着又淡淡抚上,再放下。
终于暗叹一声,稳稳握住发间的簪头,轻轻一拔,慢慢悠悠地举上空中,定定指向云端一点。
手心的雪花却是轻轻颤起,似是闻到了静静压抑,在慢慢弥散。
簪尖忽然唤起一缕素线联升天际,微得些明亮的光一瞬,便末入天穹消逝。顿时狂风骤起,云层破灭,一大片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少女如同圣洁般的面上,与一道光明通贯天地。整个冰原开始了颤栗,连片的冰雪剥落于虚空。
几缕青丝却是因为没有了发簪的固定散落开来,与风同舞,随着整个冰原的湮灭。
一位绝世少女凌空而立,圆圆的脚尖似是因为突然失去雪地的支撑垂向地面。脚下的万尺寒冰早已化作虚无。
一刻钟前。
黑色,入眼一片的黑。仿佛逝去了所有灵魂般寂静。身畔的味道,是怨念的,又还是哀伤?光。少女心中默默念道。伴随着四处疯狂涌来的光元素,整个空间都被燃烧般点亮,萦绕着五彩灿烂光芒。
自己似乎是在…一口水晶棺中?月儿…死了?…醒了?这儿又是哪里?我轻轻合上双眼,感知便在周围弥散开来。心中微微一动,便化作点点白光,出现在冰原之上,却不由楞在当场,看向那空空荡荡一片白茫茫。
一刻钟后。
万尺高空之上,俯首望去,却是一片片可怖的白骨,一直连绵到地平线。如同那雪花般悄悄落下,仿佛不忍打扰此地亡灵的安歇,少女轻轻飘落在了地上。四处散落的干戈,美丽的,丑陋的,完好的,残破的,夺目的,寻常的,都如同轻尘般归于泥土。耳畔轻轻飘来风声过往,又该是谁在哭诉。
一枚残剑斜斜插得骸骨里头,切断了脊梁;它的左手便插入另一位心脏处,分外狰狞。虽然骸骨没有表情。少女默默地想。四面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堆堆的灵器像破鞋一样被抛弃在坑坑洼洼的地上,成片成片的魔晶似石子般随处可见。一枚断箭被一件骸骨右手紧紧握住,它的箭头在下界应该可以换取一座城池。
少女却没有丝毫要捡的意思。
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眼里带着迷惘,仿佛梦呓般喃喃自语,一个人独自在散落着的骸骨间行走着。原来是座宫殿罢,断裂的玉砖面上刻画了残碎纹样,梁枋怕是早已腐作尘土,与化成砂砾的铺地墙瓦一同掩没了时间。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整洁。
依稀可辨的台阶走上,静静眺望远方。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一回首却望到了那口晶棺,自己的安眠之地。于是便化作明光点点,俏生生悬凝于棺前上空。
奇怪,这里的白骨堆得更高,散落着的已经不止是灵器,甚至仙器也随处可见。周围依然能捕捉到一丝丝能量的暴动,似愤怒,又似叹息,至今萦绕着晶棺久久不肯散去。想是此地爆发过极惨烈的斗争罢,这些白骨生前是为了争夺什么?是为了守护什么?
少女更加迷惘,因为找不到答案。似乎是困倦了,寻个平坦的台子轻轻落下,坐好。这是一个纯金的台子,意外地完好着并且干净,也只有这一片最是干净。台子四边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周围雕刻着精致而又华丽的花纹,似卷草,又似浮云;似叶脉,又似云霞。右旁却是刻得几列小篆,依稀可辨的只剩得一句:
“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却不知又是谁曾哀叹。
几丈之外是个大池子,里面堆的不是水,而是一颗颗在阳光下璀璨着五色光辉的宝石,数以万记,几乎淹没了中央的晶棺。各种金银玉器在池边堆积如山,不可计数。
自己为何又在这里?
又该是谁将自己与宝石收在一起,也许自己看着比较值钱?少女不禁打量起了自己,不由怪怪地想。
似乎休息够了,少女交叠于胸前的双手便轻轻松开,那片雪花欢快地向上脱出,越飘越高,飘进了云间,与天空融在一起,慢慢消失不见,似是去找寻新的伙伴儿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片的雪从空落下。又把大地盖上,也把少女盖上,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少女慢慢把簪子抚上发梢,散落的青丝神奇地缠住了簪子,一卷一卷的,帮少女盘好头发,仿佛那便是风在歌唱。只见他拍了拍脑袋上的雪,跺了跺脚,但见雪花依然留恋在身上,不由抚额自笑,化作一点点白光,在群雪跌落之中慢悠悠地消失不见。耳间似是还能闻得到少女几声叹息:
“轻尘栖弱草,谁又能不是!”
这小方天地的雪,却是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