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餐厅的好几个窗口都排起长龙,大根嚷嚷着要去另一家餐厅吃午饭,小剑不让,硬是守着美美餐厅,她转过身,探头看看一文在玩手机,
“呀,一文,园区越来越多公司了呀~,这帅哥也越来越多了。快别做低头族啦。”
大根回小剑一句,“我看是饭桶越来越多了吧,我们都排门外来了。”
小剑翻了一下白眼,肘子碰碰一文,提醒她要拿盘子排队。
每个工作日的中午都是这样,再平常不过。一文微微地抬起头,看看身边的大根和小剑,笑了笑,刘海遮住了挑起的眉毛。
“啊,一文,等会儿要用什么喂饱自己的肚子呢?”一文对自己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在默默地酝酿着食欲。
“一文,你怎么不喜欢喝汤呢?”小剑微微地说,不敢太大声,弯弯曲曲地队伍里有几位人高马大的兄弟,长得秀气喷人,直逼得她平日的大嗓门无影无踪。
“是啊,你怎么不喜欢喝汤呢?”一文也这样问自己。
大根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一找到位置坐下来,就吵着一文要她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喝汤,仿佛能听出一个传奇的故事来。一文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朋友们都喜欢听她胡侃,想把她脑袋里那个奇妙的世界都给挖出来似的。这立马要一文说,一点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她也只好乱编了。为了不像上次朋友们笑得肆无忌惮、无法正常吃饭,一文并没有手舞足蹈地讲这些,而是慢慢道来。
“小时候,我去海边玩。我邻居小朋友喊我一起下海游泳,可是我太胆小,只能干巴巴地趴在沙滩上玩沙子。海潮荡过来,我很开心地奔过去,海潮荡走;我很失落地saygoodbye,直到我看见海水下面有一个奇妙的物体。我无数次梦中都会出现的,那黑色的外形,那矫健的身躯,那无法比拟的波光粼粼的气质。我的眼睛越来越被这东西吸引住,我伸手触碰它,不顾一切地要把它从离去的海潮中捞起。”
一文的饭有些冷了,她赶紧扒了几个饭,夹了一根海带放进嘴巴里。“就像这根海带,大海是咸咸的味道。”
小剑说:“文,那是什么东西?什么矫健的身躯?难道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在海底专门等待——我这样的美女吗?哈-哈哈哈-哈。”
所有的人,都只顾埋头吃饭了。
“文,怎么和你不喝汤有半毛钱关系?”大根问。
“看,”一文摘下了自己的黑框眼镜,“各位,就是它!它!我不小心把它的妈妈掉进了海里。”
众人惊愕!
“文,你脑子有病!吧。”
“啊呀,总之呢,就那次在海水里呛了几口水,好像是第一次感觉生命就要没了吧。后来,慢慢地就不喝汤了,不太喜欢喝汤的感觉了。不过——我喜欢喝白开水,我可以把我想象的一种味道融入进去,喝出我的滋味。哈!”一文一咕噜把想到的说了下来。小剑和大根相视一笑,这丫头,瞎想的毛病又犯了。
一文在饭后散步,这是她一个人的习惯。
讲完不喝汤的故事,一文走在园区的那条小道上,两旁是紫荆花,还有这个季节开放着但无香味的桂花。
其实呢,不喝汤的故事,不是那样的啊。
过去的事,一文,还要不要对自己说说?一文,还是说说吧,说出来,心里也会真的放松。
“海浪很高,打在了我的脸上。那个她,我已经忘了名字的人,趁兴抓住我的游泳圈,想把我弄下水,好好玩一把。好惶恐,好惶恐,可心里好安静,好安静。
我的心,我的整个人,都浸在水里。我的声音,水面上狂欢的声音,都被冰冻过那样。脑海里,出现了爸爸妈妈的欢笑,弟弟妹妹的顽皮;我的尸体,也从容地出现了,尸体前,是痛苦的家人。我好后悔下水,因为欲望,对自由的向往,漂浮在水上的神奇体验。可是我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就要离去了。”
那几分钟,在海水里的挣扎,我以为过了几个世纪。多么希望有人看到我伸出水面的双手,听到我的呼救。某一瞬间,我真正体会到溺水的人什么都抓,极渴望抓住救命的一切任何可以抓到的东西,紧紧地,就像我把旁白一位无辜女孩的内衣全都扯下,害她裸露了自己的上身。无力站住,更无力控制浪潮一个接一个的发过来,把我推向远离海岸的方向,水没过头顶,身体沉到水底,全世界都是安静的,原来如此内心的无助与无奈是我惶恐的极点。
当眼睛失去了作用,当身体离开了空气,听觉便是那般地灵敏,我听到一个女孩用力地喊我叫我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我使劲全身的力气蹬蹬蹬,一次又一次我都失败,我越来越安静地在回想着过去……
一个大浪把我冲回近岸,我突然抓到了一个救生圈——一个父亲带着小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周围密密麻麻这么多人,可是他们都没有拉我……小孩的父亲很紧张地把游泳圈拉开,把我推走,“喊救命也不要动小孩的救生圈啊……”
也许没有人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人发现我溺水了,我如同隐形。只有触到了他人的时候。
我终于蹬着沙子了,大浪冲我上沙滩,我躺在沙子上呕吐,把呛进肚子嘴巴鼻子里的沙子、水……一一吐出,咸的有海水,也有泪。
眼镜不见了。
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海看不到边,很远的地方是几艘轮船,我呆呆的,不知要干什么,没人理我,也没人注意到我,没人发现我的狼狈,没人知道我刚才怎么了。他们依然拥挤在我的前后左右,嬉笑玩耍。
坐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想了什么,怎么都记不起来。我在想着,既然大家都好像我没发生什么,是不是我自己太把自己看成一回事了?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跪着冲上来的水,把身上的沙子洗走,我咪着眼睛找到了驻点,拿了包,拿了伞,拿纸擦了眼泪和鼻涕,到了冲凉的厕所,一点一点用瓶子接水冲掉身上的沙子和黏物,在厕所脱了所有的衣服,抖了沙子拧干水……再一件一件穿回去……
我小心翼翼地、默默地做完了所有的事
汤,在一文的认识里,就是海水的咸。这些疙瘩也许很多年后一文会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