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姓吴,名泽刚,是十一中的英语教师。早年离异,无子女,55岁。
因为名为吴泽刚,常被别的老师打趣为“无欲则刚”,有些恶作剧的,直接叫他无欲。
吴泽刚也是从一个大城市里下放到十一中这穷乡僻壤的,据说他英文的造诣极高,还精通俄语。至于怎么离异,隐约是他前妻与他划清界线的缘故,后来虽然恢复了政治面貌,但一直没有调回城市去。
在徐笑的眼里,吴老师的相貌极为儒雅,气质上与自己母亲也颇为相似,很少见他有发脾气的时候。按照记忆里的轨迹来看,吴老师一直对母亲心生爱慕,只是苦于怕被人以为居心叵测,于是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柏拉图式恋爱”。其实母亲是知道他的心思的,虽然对吴老师颇有好感,却还是小心地与吴老师保持着距离,生怕因为吴老师的出现而伤害了自己子女的感情。徐笑知道在吴老师临退休前曾经有过一次表白,让母亲颇为踌躇。这事后来被徐欢不知何缘故知道后,以“我们的脸往哪儿放”的理由,联合自己一起坚决否定了这份情缘。
吴老师怅然离去,母亲也一直单身一人。
现在徐笑才体会,母亲一定将这份踌躇向徐欢试探过,只是她没想到徐欢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正因为如此,自己和徐欢毁了母亲最后一次贴近幸福的机会。
和母亲的幸福相比,脸面重要吗?
何况,谁会在意你的母亲改嫁?自己当真是混蛋致极!
徐笑狠狠地甩了一下头,看着面前坚定的母亲,无奈地说道:“好吧,那我去考前班吧,我会学得很好的。”
俞依的面容,像是初夏的花,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盛放开来。
听了俞依的建议后,学校领导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几张招生简章和师大艺术系考前培训班的招生简章贴到学校的布告栏里。所有有艺术方面爱好的高三文科生,都可以在经过家长的同意后参加考前班的培训。
最后确定下来的,只有三人,当然都是高三一班的,全校也只有一个文科毕业班。徐笑(美术)、俞栋梁(音乐)、丁蔷薇(音乐),班主任黄建设带队,9号出发。
在所有老师的眼光里,唯有丁蔷薇有些微小的希望,成绩最好,基本上可以排在班级二十多名左右,学习还比较勤奋,也要求上进。人的模样还算好看,歌也唱得好听,学音乐应当是个好料子。俞栋梁只是空负了一个好名字,看他那身材,估计都会让主考老师长叹一口气。至于徐笑,就算八字排得好美术能通过的话,凭他的文化基础能考上线吗?
少年不知愁滋味,三人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兴冲冲地向江南师大去了。离开了学校,没有了学费之类的困扰,徐笑的情绪也颇为高涨。当一行人到了艺术系的大楼,耳朵里听到那流畅的钢琴声,高亢的练声,满目是奇装异服的人群,俞胖子和丁蔷薇一时间都惊呆了。
他们的衣服那么脏!男生居然也那么长的头发,还有扎小辫子的!还有光头!像马克思一样大胡子的!还有裤子大得像裙子一般的!居然有女生也抽烟!
年迈的班主任也惊呆了,脑子都有些不灵光起来,他不清楚自己的学生在这里培训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是阿飞?身着奇装异服,举止轻狂的青少年流氓就是阿飞啊,现在在这艺术系的大楼里,怎么看上去全都是?
木已成舟,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班主任忙带着他们三人到报到处交费,然后在一个牛仔裤上有几个大窟窿的男生带领下去了宿舍,又熟悉了一下晚上集中的教室。考前班上课的教室并不在艺术系的大楼这儿,而是一个还没有完全完工的食堂。
安顿好以后,班主任几乎有点失态地向他们三人告别,又再一次嘱咐道:“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不过要记住了,学其精华,去其糟粕。”
这话听得徐笑一头大汗,心道班主任你还以为这是八国联军的地界啊?
三位同班来的同学,合在一起吃了顿好的,酱爆螺丝、青菜炒肉,是俞胖子请的客。这家伙借着出来培训的机会,狠狠地从父母那里骗了一笔钱来。吃完晚餐,俞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力得胜的烟来,塞给徐笑。
徐笑也没推辞,拿过来就准备打开。虽然出来的时候他妈妈给他准备了100多元的零用钱,但他想能省就省些,现在还不是放开手脚的时候。
“老大等等,还有好东西。”俞胖子又从书包里取出个铅笔盒,打开来取出两支纯白色的香烟来。“你尝尝,散卖的健牌。”
也许也只有在这样的年代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将一包香烟拆开来一支一支地卖。健牌、万宝路、三五、骆驼这些外烟,都是十元钱一包,很少有人可以消费得起,聪明的香烟摊版都将这些烟进行“零售”,这可是真正的零售,一支五毛钱。对徐笑而言,其实他并不喜欢健牌的气味,外烟来说他最喜欢的是三五。何况,五毛钱都可以买包西湖香烟了,还有五分钱找零。
外烟只能算是尝尝鲜,偶尔为之。
“好好学吧,也许我们还有些机会。”徐笑对俞胖子和丁蔷薇说道,毕竟一起来的,他忍不住还是多说了几句。“脸皮要厚一些,特别是蔷薇你,不要怕别人笑话,我们本就是因为没学过才来培训的。你们学音乐的要是脸皮不厚,更不容易学会。还有琴房里的钢琴要使用的人很多,你们要一有空就抢,不然二十天一下就过去了,白白浪费了钱。”
一说要抢琴,丁蔷薇就紧张起来,她嗫嗫嚅嚅地问:“老师不排课吗?”
“排课能弹几分钟?你得早起晚睡,只要空着的琴房就进去练琴,那些大学生来了再让出来好了,没人来你就继续弹。一旦回去就没机会了,我们阳府好象只有县文化馆有一架钢琴,哪轮得到你们?”
“噢。”丁蔷薇显然没了自信,看起来很是胆怯。徐笑不由得叮嘱了俞胖子一下,让他照看着丁蔷薇一些。
“大家努力吧,把这学费化得值了,相信自己可以学好的!”
晚间六点半,所有参加培训班的都集中到新食堂里,学美术与学音乐的让老师分开了。徐笑看来培训班学画画的差不多有150人左右,一半看起来是历届生,穿得肥肥大大,长发大胡子的。另一些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看起来干干净净,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还穿条难看的喇叭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自称是毕业于央美华东分院的教授,名叫朱烟祖。其实徐笑知道他的名字,现在见着他,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他站在一条椅子上嚷嚷着让大家安静,说了一下明日开始的课程安排。上午8点到11点半是画素描,下午1点半到5点是色彩课,晚上自由安排。
徐笑以为今晚也就这么安排了,没料到这朱教授又道等会有师大前两届的优秀考卷和一些石膏像要拿过来,如果要画画的同学可以自己准备一下工具过来画画。
“你们要好好学,要心诚意诚,艺术是很崇高的追求。”朱教授在结束的时候说道。
几乎所有的人都一下子离开了教室,徐笑也随大流走出大教室。回到宿舍取了画夹、铅画纸等工具,再到新食堂这教室里。
音乐教室那边比较喧闹,听到一些琴声,也听到一些人在唱歌。徐笑在门口观望了一下,俞胖子和丁蔷薇都挤在一个看起来音乐专业的大学生边上,听那女生说着什么。许多艺术系音乐专业的大学生都在这游荡,在徐笑的眼中看起来他们更象是在菜鸟们面前炫耀。
一进美术的教室,几个学生正在墙上张贴着前两届学生的优秀试卷。第一届学生考的是石膏像《阿格里巴》,四开的,色彩是鱼和青菜的静物。第二届素描考的是女青年头像,色彩是水果与玻璃果盆等。速写看不出来是哪一届的,有坐姿、立姿和半身像,没有场景速写。
七八个《阿格里巴》石膏像分别摆放在教室四围,边上都摆放了铝制三角架的写生灯。另外一些石膏像集中摆放在一角的桌子上,分别是七八个《海盗》和相同数量的《伏尔泰》,再还有两个《小卫》。
徐笑没急着画画,而是先去看那些优秀试卷。这些试卷和徐笑的想象中一样,水粉画画得色彩明快响亮,注重塑造与块面切割以及空间关系,但并不讲究色调。素描还是苏派的那一套所谓契斯恰科夫素描教学体系,讲究什么“全因素素描”,质感、量感、空间感什么的。所有的优秀素描试卷都将线条排得整齐细致,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估计铅笔都是削得尖尖的几乎可以戳死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尽在掌握。”徐笑暗暗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