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开始画第二张几何体组合，前一张画他已经用一张二开的素描纸裱好，贴在自己名单的下面。他的第二张画，选择的是季节画过的那组很新的石膏几何体，他觉得可以通过自己的画，来诠释他对季节上次的交谈内容。
想法已经有了，就在徐笑的头脑之中。他觉得这一组石膏像就像季节的人一样，年轻、纯净、圣洁，虽然棱角分明却不咄咄逼人。为此，在画这张画的时候，他采用了一种很特殊的带点微仰的角度，这样的角度让他不得不坐在地上来画。同时，他将画面构图构得非常平稳，一直桌线与纸水平地横贯左右。这样的构图，一般就显得比较呆板，但这是他需要的。
这样的构图有一种很神圣的庄严感，有种宗教的意味，自然地泛出某种圣洁。
虽然是灯光作业，但徐笑明确地减弱了画面的明暗对比，让整张画的色调显得明亮。所有的色调变化就在方寸之间，非常微妙。画了一天，徐笑已经感到他这张画能成功了，他有把握将心目中的想法在画面中完美地表达出来。
这让他感到愉快，同样，因为这种愉快让他有些分心。
分心的原因是朱烟祖老师让几位同学帮忙去仓库领下一个星期要画的静物，当徐笑抱起一个大罐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仓库里一把很有沧桑感的琵琶。
这把琵琶已经剥落了表层的漆，又断了两根弦，弦就胡乱地卷在一起再分散出去。那表皮上的木头纹理，以及手把上那种岁月的包浆，让他想起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年老色衰的女子。他突然感觉自己找到了自己油画创作的内容，在一个窗台边，一张旧桌上放着一把老旧的琵琶，而斜躺在桌面上的一把非常闪亮的萨克斯。这是中与西的对话，是古老与现代的对话，意味悠长。
琵琶可以请老师帮忙借来，但萨克斯没处可借啊。
“我有些明白你说的意思了。”在正沉思的徐笑突然被一个软和声音打断，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季节，看样子她已经在自己身后有点时间了。
看徐笑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季节有些歉意，很明显徐笑的思考并不在这张画上，这让自己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刚在想什么？好象我打扰到你了。”
“哦，没事，我刚在想画一张油画，可是我少个静物。”徐笑说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萨克斯？或者能不能借到？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有点古典又“洋气”的女同学很有可能能借到萨克斯。事实上，这年头，萨克斯是件非常稀少的乐器，只存在于比较专业的音乐人之中，还是非常小众。但季节家在明珠这样的大城市，总比一般人更有可能一些。
“啊，那不用借啊，我家里就有。”季节道。
“太好了，那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下，可能要点时间，我画得比较慢。”徐笑充满希冀地问道。多长时间？一个月估计不够，难道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这可能吗？
“没问题，我国庆放假回家后给你带来，等你画好再给我好了。”季节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她还是看着徐笑的画说道：“我理解你所说的把几何体当作人去画了，你这张几何体素描，让我感觉到特别干净，就像是在教堂中的感觉一样。”
这话让徐笑悚然一惊，这女同学的感觉太敏锐了，几乎和徐笑想表达的一模一样。徐笑说：“你很敏感，也很准确，至少我这张画的意图是让你明确地看出来了。”
“嗯。”季节咬着自己的下唇，又慢慢道：“谢谢你，我学到了新的东西。”
徐笑看着季节离开，却不能肯定她刚才说的借萨克斯的事是不是真的会如愿。因为在他看起来，季节就是全心思只在自己的素描上，却对借萨克斯的事轻描淡写，也许过了会儿就把这事给忘记了呢。
管他呢，先把前期工作做好再说。
收到学生下一个月学费的徐笑，突然感觉自己太有钱了，忙不迭地进行计划中的收购。他先留给江云辰一笔钱，让他备用，他自己去美术公司进行了一次大购买。油画笔、油画刷、画布、油画颜料、绷布钳、打钉枪、调色油、三合油、松节油……甚至他还咬牙买了个90元钱的油画箱，一本弗洛伊德的画册和一本基弗的画册，全是外文原版的。
这些让他牙都咬得生疼，这可真是化钱啊。
回到画室，徐笑就不停地将细亚麻布绷上画框，他选择的大多是细亚麻，这样适合画精细的油画。材料太贵，所以他希望大多油画要画得时间长一些，而不是一次性的油画习作。少数混纺的画布，准备作为有些时候风景写生用。莫琊画室的学生，对徐笑所做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徐笑也假公济私一下，让他们帮忙一起做。
然后是刷第一次胶，用木胶加少量的立德粉刷上一道，等干后用砂皮打掉竖起的毛钉。然后等凉干后再刷第二次胶，这次是只用稀释的木胶刷，再用砂皮打磨，如此反复多次。最后用飞鹰牌的剃须刀片，小心地切去画布上微凸的小结点，再刷胶再打磨。画布干透后，很有弹性，敲击其上时，会发出击鼓一样的嘭嘭响声。
抚摸在其上，真有如抚摸少女肌肤的感觉。
第二张的油画的题材，徐笑也想好了，也画静物。他现在要画人物的话，会非常烦琐，请人做模特也不方便，可能时间会拉得很长。画静物的话，只要将静物布置好，就可以安然地按自己的时间去画。他是想画一组红砖、泥桶、瓦刀、手套和安全帽，以这样的一组静物来表达一种建筑工人的形象。这张画，他想取名为《为建筑工人造像》。
这张画是针对江南省“讴歌劳动者”画展创作的，题材比较合适。
另一张只有等季节真的将萨克斯借给自己才行了，如果真借来的话，可以两张画轮流着画，那张画就取名《对话》。那一张画是为了国家西子湖美术节准备的，题材可能更适合一些，毕竟如果获奖的话，是要让老外去收藏的。
两张画都画100X80厘米大小，有现成的内框和外框。
徐笑先把《为建筑工人造像》的这组静物布置起来，一有空就可以动手画了。七八块红砖叠放在沾满泥浆的脚板上，一块红砖斜靠着，泥桶和瓦刀、手套随意地放置一旁，而安全帽却挂在后方的墙壁里伸出的一根钢筋上，另外几根安全帽没挡住的钢筋被焊枪焊的痕迹也斑驳闪亮。
只要画得让人瞠目结舌的精致，这画就成功了。就像做杂技表演一样，当这个杂技的难度达到他们无法企及的程度时，这就镇住了所有人。
要奖？行！就给你吧！
言行谦逊，踏实做事，将傲气深埋在骨子里熬成傲骨。这是徐笑的为人准则，他不想将时间消耗在无谓的虚荣里。
国庆放假前一天，徐零来了。还是那么瘦弱，但精神很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一双淡蓝的回力鞋，身后背着一把吉它。
“你像流浪歌手了，怎么还背个吉它来？”兄弟俩笑闹过一阵，徐笑问道。
“老大，我看在学校里大家都有一技之长，没有点业余爱好自己跳不出来。有些同学是打篮球组建文学社，有些是摄影、围棋、霹雳舞什么的，我就弹个吉它。可惜我唱不好歌，不然可以自弹自唱，这次来我是想老大教我几首古典吉它曲，我把它硬背下来，下次班会的时候露一手。”
“鸟！我的水平你又不知道，就是瓶底那一点醋，你跟我学就毁了。”
“那也是比我强得多啊，有你那一手我在学校里也能显摆一下了，手头没点东西在学校里会让人看不起。”徐零有点难为情道，“我是学生会干部，生活部副部长。”
“我插啊，你都当官了，老大我还才是少先队员呢。”
徐零幸灾乐祸般地笑，这个年纪不是团员的学生可谓凤毛麟角了，而徐笑恰恰是其中之一。虽然徐笑不在乎，但说起来也可笑不是？连李雀俞栋梁他们都是团员啊。
“笑个毛，好了，我先教你最著名的《爱的罗曼史》吧，只要你将这首硬将这首啃下来，基本就可以泡点妞了。”拿过徐零的吉它，稍弹一下，感觉音很不准，便问：“你调音笛带来没？”徐零从袋子中摸出个小小的调音笛来。徐笑先调了第二弦，再利用共振原理将所有的弦都调准。徐笑清楚自己只是瓶底醋的水平，学的一点都是从书上硬背下来的，这点东西只能是蒙蒙不懂的人。
画室里学生都没有放假，还正常上着课，但因为是国庆节，徐笑也明确说可以放松一些，给学生休息的时间也放长了点。学生们看徐笑在玩吉它，都围过来看。徐笑给徐零教了一段，看他抖抖索索地弹着，便让他自己练习去了。
徐笑的心思全不在这些上面，跳霹雳舞、弹吉它、打篮球、练武术之类，只是年少时吸引女孩子目光的武器，对自己而言，这一些已经索然无味。虽然自己还只是十八岁，但那颗心，已经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