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自由下坠,上清剑旋转着落下,每一次剑身划过,肉眼可见的恐怖气浪撕裂平静的空气。
夏阙在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下坠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山,带着碾碎一切的霸道意志。她笑了,嘴角勾勒出一抹刻薄而又淡薄的笑意,狐裘男人纵然看在眼里,但在此时又怎能盘问她。他仅能驱使着剑下斩,若夏阙因此而死,他将永远不能得知夏阙这时候的笑是什么意思。没有人能够在施展了霸字诀后,收敛住下斩的剑,至少狐裘男人从未听说过,甚至连他的师父,也绝不可能!
这或许称得上是霸字诀的一个不是缺点的缺点,剑斩出,纵然千般后悔万般揪心,也从未有能够收回的剑。但出剑的人,有多少会在剑至半途时,心生后悔。
千军万马踏过城池城门,绘着不知是什么的战旗挥舞,漂浮在半空的城池虚影喊杀冲天。上清剑落下了,在高空中没有规则的旋转,偏偏剑刃以刚刚好的角度下劈。
水一般的涟漪荡漾在城池上,笙旗碾碎,城墙碎裂,人影破灭。下一刻,带着霸字诀无上威能的上清剑直面赤果果的雾状长剑,雾状长剑旋转如同圆盘,表面漂浮的一些气雾被逼得逸散。
叮的一声脆响,雾状长剑倒飞出去,在石板上划出一线深壑,停倒下去。上清剑下落的势头稍缓,夏阙看准时机,侧步退开,上清剑重重地劈在她原本站立的石板,一剑粉碎。
夏阙紧紧盯着狐裘男人的眼睛,“不知阁下,这是算不算是我接下了你这一击呢?”
狐裘男人在那粉碎的石板,和地板上的雾状长剑来回看了几眼,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有些勉强的说,“很好,以攻代守的垒字诀,虽然是取巧躲避,但也勉强是接下了我的霸字诀,我并不是个喜欢毁诺的人,阿虎。”
那独臂大汉早在法阵消失,夏阙重新掌控雾状长剑时,就躲在了高台下。他抬起头,不太甘心的模样,恭敬地说:“师父,徒儿在。”
“我们走吧。”
“是!”瞪了瞪数十米开外的老人和东方少两人,独臂大汉朝下山的路奔跑。大汉经过了他们两人,一路带起的烟尘让东方少眯了眯眼,这超越常人的速度和健硕迅捷的奔跑姿态,让他着实吃惊了一把。
“小哥。”老者突然叫他。
东方少的注意力一直在高处两人上,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小哥到底是他,还是独臂大汉。所以他,也因为心不在焉,没有应。
“小哥,发什么呆呢?”老者抄起手掌,拍在东方少头上。东方少捂着头,满怀怒意,“干什么呢?很疼的你知不知道!”
毫不留情的回瞪东方少的瞪视,下巴的乌黑长胡子被他粗热有力的喷气吹得飘起,老人说:“这是该罚的,与人说话而不理,这是莫大的无礼,老头子我赏这么一个头槌算轻的。”
“好,好,老人家不要生气。”想起刚才那两把冰火双剑,东方少服软,“老人家有什么事情,请说,我东方少洗耳恭听,必定全神贯注地听。”
“你等一下怎么办?”
“啊?”他才想起来,他在这场闹剧后,应该怎么办。这真是个充满挑战性的问题,解差已经死了,虽然跟他无关,摆在他面前的一条路顷刻间分裂出无数多条。但可惜的是,道路的尽头不再是东方家若有若无,闪烁明灭的微弱希望,而是沉寂入无底深渊的黑暗。
羌州去也行,不去也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官衙他是不可能再去了。揪心自问,东方少很想再回去那个严酷而笔直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有机会,让东方家东山再起。但解差已死,无论和他有无干系,他都脱不了干系。他能去哪里,去哪里都是死地,父亲母亲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注定无法再重新得到,即使再怎么亡命奔波,昔日的地位和财富都恐怕离他远去。
“小哥?小哥?”老人百问不应,心里也有些生气。抬起手又是一掌拍下,震得东方少头晕目眩,跌落万丈深渊。
老头凑到东方少低垂的脸庞跟前,咧嘴一笑,他看出了东方少失落的心情,但他不知道少年为何而失落。他仅能以此滑稽古怪的笑容来尝试一下能否鼓舞东方少,可偏偏奇怪的是,效用很大。这个稀奇古怪的老头,满脸蠕虫般的皱纹,裂开嘴,里面是石砖剥落所剩无几的城墙,露出的那个带有讨好意味的笑,至少东方少被触动了。无关乎心情,仅仅是眼珠看到的东西触发了脸部的肌肉,所谓的皮笑肉笑心不笑,东方少嘴角一翘,昙花一现般,哼地一声笑。
老头如同守财奴见到遗失许久,豆丁大小的金子,双目露出奇光,哈哈大笑,“你看,笑了笑了,老头子我果然实力非凡,一等一的厉害!”
“您就不要自吹自擂了,有什么事情,快点说,不然让在下心烦意乱的,也不好受。”
老头挑起眉毛,一副仿佛又要挑起什么战事的模样,但他又软了下来,“我想说的是,你的师父,上面那个能变脸的女人,快要死了,接下来你怎么办?要不要……”老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出来东方少又一次心不在焉了,这次是因为他说的话的缘故。
老头悻悻地问:“怎么了,小哥,你抬起头干什么?”
东方少确实抬起了头,还不是一般意义的抬头,而是整张脸完全仰起,水滴在脸上估计都不会流下,而是在脸庞的凹处形成小小的湖泊。他在仰望着夏阙,一路上被他尊称老婆婆的人,虽说有小小的条件,但为了救下他们四人,哪怕性命不保也慷慨赴死的老婆婆。
这么说来,前一秒还威风凛凛,念力化剑无往不利的美丽女人,余下的性命已经不多了。
“我们能上去给她道别吗?”
老头大摇其头,“不想死就不要上去,这女人自尊强得很,死也要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死去吧,根据我对她这一天来的了解,大多数找个险峰什么的,开个洞穴,藏身进去,然后临死前一口气劈断山峰,这样死多有尊严,强者姿态啊,可惜到头来还不是个死字。”
东方少忍俊不禁,明明不合时宜,他又被逗笑了,“一天的了解,你就断言了,我保证你是错的,说不定老……夏阙姐还有一线生机。”
老头摇摇头,忽然堆起了满脸笑容,仿佛看见了商机的小商贩,“哟,你怎么下来了,我所说得没错吧。”
夏阙飘落下来,老人穿的宽松麻衣在她身上显得十分不适合。她淡淡一笑,这让东方少仿佛看到了一线的生机,这笑容东方少只有在街上忙完一天的卖饼郎见到过,他想笑得这么赏心悦目的人,一定会有个阳光明媚的下一天。
夏阙说的话,让东方少刚刚升起的希冀,重新降到了山谷底,“是的,计划完美,一点没错,我现在感觉到了念力飞速流逝,而我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这便是老先生所说,将最后的生机透支,换来一瞬间的实力恢复。只是我心中有最后的疑问,希望老先生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老先生究竟是……”
“诶。”老头打断了夏阙的话语,他斜眼瞧了瞧东方少,这个动作仅有夏阙能够见到,因为老头面对着她,“这位美人,最后的事情怎么能够说这些无所谓的事情呢?你还有什么事关自己的遗言,尽管说出,就算老头子与你不熟,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头这话拒绝的够明显了,夏阙也知道问下去也肯定没有结果。一声苦笑,夏阙说:“既然老先生已经帮了我,我哪还好意思托付老先生什么,只是希望老先生能够照料这两个东方家的小家伙一二,毕竟我还给他们留有了嘱托,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这你不用说,我也会做。”老头哼哼,看到夏阙有些疑惑,马上又转移她的注意力,“呐,老头子我毕竟还有些善心,你说的,我去做,可以了吧。那……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找你所说,找个险峰,挖个洞躲进去,然后砍断山峰不就行了?”夏阙看到东方少眼睛都快要瞪出来的表情,微笑说:“我这是开个小玩笑,我要回到玉清一脉上,最好……能够葬在回首峰上。所以,我必须赶在念力完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赶回气一道,我恐怕不能跟你们一路了。”
“什么一路?”老头大为疑惑。
“你不是要回去气一道么?东方少和东方涟无所依靠,也只能跟着你吧。”
老头几乎跳了起来,躲开夏阙,“什么?我才不去气一道,疯子才去气一道,气一道里全都是疯子!”
“就当是我最后的祈求,可以么?”夏阙弯下腰,在老头耳边细语,声音太小连旁边东方少都听不见。
但老头子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夏阙的最后那番话,如同穿云长枪正中老头的软肋。何止是鲜血淋漓,简直连老头的肺都戳炸了,老头子双手环抱在胸前,胸膛起伏胡子飘扬,恶狠狠地瞪着夏阙。夏阙似笑非笑的回望。
好一阵子过去,老头长长的唉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那好,我就送他们到山下,但仅此而已,我绝不再上气一道的鼎山,我还有个条件,我只能送一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