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应城主欧阳绅的邀请,陌白与澹台二人,在残华城初来乍道的第一天便冠冕堂皇地住进了城主府。
城主欧阳绅在晚宴上了一大桌丰盛的菜饭,说是为圣者与小公子接风洗尘。
陌白要婉拒,但城主的盛情是在难却,她本想让澹台留下自己溜之大吉——她一直是个坑徒弟的师傅,这一点应是继承了老怪物,老怪物坑她可从不带手软,甚至还一度抛弃过她。
她再三告退,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华大夫却开口了,“这桌筵代表了城主对圣者大人您的诚意,虽是叨扰了圣者,但...”华大夫彬彬有礼,一番儒雅而又情真意切的话令陌白不好再任性下去,“还请圣者愿意留下来,也算是看得起我们小小的残华城......”
华大夫还说着,此时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声音不大而正好能将他的话打断。
是澹台放下的筷箸与碗盘发出的碰撞之声。
“挺好吃的,”少年放下方才用来夹菜的筷箸,然后揭下了自己一直戴着的斗笠,侧头看向陌白,“师傅,你也坐下尝一尝吧。”
全场忽然鸦雀无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澹台身上移不开了。
陌白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小徒弟心情不佳,“那好...”顾着他,一撩袍摆,坐了下来。
城主与华大夫面面相觑。
“怎么了?”陌白出声打破了鸦雀无声的场面,“怎如此安静,不欢迎我落座?”
“怎么会呢?”欧阳城主干笑几声,让厅内的仆人们收回了被勾走的心神,“快快快,给圣者大人再端几盘大菜上来!”
城主府再度热闹起来,秋末的风在夜幕乍起,卷过府里晃晃亮亮的红灯笼,高高在上的素净瓦片,飞向小小残华城的窄巷宽路,凉了整座城池。
凉意深深,预示着厄运笼罩着这方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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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今夜十分亮堂,之下的云雾却也翻腾得厉害,夜深而露重。
澹台此时应在自己的房间了打坐修炼,在提升修为方面,少年一向毫不懈怠。
一道清冷的白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一个人慢慢地拿茶壶倒茶喝着。
这个府中院落是没有门的,院子完全敞开,好像欢迎城主府内的所有人。有巡逻的侍卫从绿**上走过便能将院里看得一清二楚,还能见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坐在月下品茗。
此刻,坐在在月光之下的她是充满灵气的,要说此情此景此时此景,一般人极有可能被当做孤魂野鬼,可惜这因人而异,偏偏她有仙人之姿。
陌白正往嘴边送的瓷杯,突然间停在了半空之中。
此次她又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与上次不同,这一次,注视着她的目光十分平静,又带着三分探究。
“华大夫,深夜拜访,不进来坐坐吗?”陌白站起身偏过头来说道,“我不方便前去迎接,得罪了。”
没有回应。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陌白才听见脚步走近的声音,停在了石桌的对面,然后再是一阵衣物悉索的声音。
陌白知道,他已经在对面坐下了。
陌白动作十分流畅地拿起对面的小瓷茶杯,边往里边倒水边问道:“华大夫是有要事要告知于在下么?”
华大夫见她动作如正常人一般,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随之温雅答道:“不是什么要事,只是一些圣者必须了解的事情。”
“华大夫费心了。”陌白接着说道,“何来圣者,这只是一些人的夸大其词罢了。”
“圣者谦虚了...”
与何人谈话,便要以何种姿态,这么彬彬有礼,陌白其实是很费力的,“在谈正事之前,能否允许在下与大夫你重新认识一番呢?”
“自然可以,圣者言重!”华大夫毕恭毕敬。
陌白用她那无悲无喜的声音解释她的名字,“在下的名字是陌白,纵横阡陌的陌,青天白日的白。”语调平静,令人听不出情感。
“好名字,陌上清白...”华大夫轻轻地笑了几声,随即他又正了正色道,“鄙人姓华,单名一个桀字,桀骜不驯的桀。”
“华桀?”陌白的语气终于发生了点变化,“不应如此啊...”
“怎么?”华桀疑惑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位俊美的盲人。
陌白表情十分认真地说道:“你的名字,并不符合你书生的气质与样貌。”
“圣者您怎知我像书生呢?”华桀欲言又止,“您又...”看不见...
陌白像是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向上挑了些许,“我看人不用眼睛,用这儿。”她一只修长的手指向了自己的心脏。
华桀一愣,“圣者心如明镜,佩服。”
言罢,他端起陌白放在他手边的瓷杯抿了一口,突然皱了皱眉,满是惊讶道,“您喝的这不是茶?”
华桀将杯中之物喝下时并未往里看一眼,直到冰冰凉凉的液体呛进了喉咙他才发现,陌白一直慢悠悠喝着的,只是凉白开。
“人口渴,便要喝水,有些茶,只会令人愈加口干舌燥。”陌白说着,又啜了一口杯中冷水。
华桀闻言笑了,“独饮冷水,你倒是与众不同。”
陌白放下瓷杯说道:“现在,我有一处疑惑要问你,华大夫。”
华桀微笑着看着她,“请讲。”
“为何,你说死去的王大夫还有救?”
若是陌白现在没有盲,那么她的眼神一定能让人心慌。
华桀仍温温雅雅地笑着,眼里的浓雾却开始翻滚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答道:“我是知道他气数已尽回天乏力的,剩下的时日只是回光返照...但,总得给人些许希望与念想吧......却没料到,他竟在最后的日子被人害了。”
“原来如此。”陌白闭着双眼,他人很难从她脸上看出些许情感波动。
“王大夫为人很好,还是他推荐我接替他官医的位置,他对百姓也十分负责......这么好的人最后却...”华桀神色低靡,有些说不下去了。
沉默片刻,陌白话锋一转赶走戚哀,“这就是全部了?”
“不,”华桀立马否定,“圣者你已经知晓王大夫这一起了,事实上这不是第一起!在前不久发生了与此次杀人手法一模一样的案件,一月之内,城内连出两起凶杀案,均是死者平白无故在夜里被杀害,被人用刀插进心脏,一刀致命,连血都没有溅出...”
“杀人不见血...”陌白偏头道,“高手。”
华桀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的确没有赞美凶手之意后继续讲述,“实不相瞒,第一起案子正是发生在这守备森严的城主府,死者是附上一名家丁,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半截了...”
说着华桀又摇了摇头,“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地进出城主府杀人的,自然是高手...”
“那名家丁是什么样的人?”
“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他是个跛子!”华桀边认真回想边说,“这些都是我来这里之后听说的,他是前些年去山里采药,不慎摔落山崖摔断了腿,此后便成了跛子...”
华桀书生般的面上出现苦思冥想的样子,忽然间,好似灵光一闪,“他原名罗仁,断腿之后,大家都叫他罗跛子......”见陌白不语,他随即又补充道,“这些虽是我听说的,但都是城主府自己人与我说的,应该不会有太大差错。”
“罗跛子,王大夫,他们二人生前有仇家或与人结怨过么?”
“我们并未发现有仇家的蛛丝马迹,王大夫为人的口碑一向很好,与人为善,城里的人都十分爱戴他......王仁,虽然他有时在府里太闹腾了点,也没有与谁有过深仇大恨以至于别人要杀了他的地步......”
“找不到两位死者之间的联系?”
“没有...”
“所以麻烦啊...”陌白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我们毫无头绪,所以心如乱麻,烦恼不已。”华桀也突然生出一股书生的酸楚惆怅。
随后两人又长聊了一番,天上月亮已降到了夜幕中间,他们才起身离开石桌。
华桀执意要送他进屋,陌白刚准备推开房门,旁边一扇门开了。
澹台才从冥修中醒来,却感觉不到隔壁房中师傅的气息,正欲寻人的他刚推开门,便见师傅回来了,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少年精致的脸庞暴露在暗光之下,在一片寒露中更显空灵,他睨了华桀一眼,“不劳烦华大夫了...”他牵过陌白的手替她推开了房门,侧头说道,“夜色将尽,华大夫早点回去休息吧。”
华桀对着少年笑道:“鄙人这就告辞了。”言罢,再看了陌白一眼才离开。
送陌白回到屋内,澹台待她坐到了床榻之上,犹豫着开口,“那个华大夫...”
陌白向着少年声音的方向微微侧头,“他怎么了?”
“我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澹台皱起英气的眉,“他身上有修道者的气味,可却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是吗?”陌白挑眉,思索了片刻又对澹台说道,“修道者不仅仅只有法修,剑修这些,还有炼丹师,如果华大夫是个修为稍稍薄弱的炼丹师,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师傅为何要替才刚认识的人说话,少年的声音瞬时失了元气,“师傅你对华大夫的印象很好啊...”
“我没有为他说话,”陌白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只是人生在世,许多人都有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不能因为他有秘密而去肆意猜测他这个人。”
澹台看着师傅慈悲众生的模样,忽然生出了一股恐惧之感,他总是忘记她是仙,仙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有普度众生的怜悯之心,如天上皎洁的一方月亮,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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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一抹白色的身影便等在了欧阳绅的城主府大殿,一旁的一个家丁见状赶紧一溜烟地跑去叫城主起床了。
城主可是吩咐过,这几天圣者最大。
陌白只是静静地坐在大殿上位,所有的侍者都变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瞧这风骨,这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啊......
少顷,一个侍者前来给陌白倒茶,因眼睛一直看着陌白,手下正在倒的茶水不小心满出了茶杯。
“圣者恕罪!圣者恕罪...”侍者一边放下茶壶一边拿抹布清理桌子。
“贾凡你怎么搞的!”立马又跑来另一人前来帮忙。
“对不起对不起....”叫做贾凡的人不停地道歉。
“无妨。”陌白清冷地回了两个字。
大殿又安静下来了,只余收拾茶杯的声音。
突然,陌白开口问道:“你为何不用右手...你是是左撇子?”
被问的贾凡一怔,不敢置信地回答道:“是...”圣者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看不见吗......
贾凡看了一眼自己颤抖着的右手,虽知道圣者看不见,他还是将发抖的右手藏到了身后,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冲进了大殿。
“对不住,对不住!”欧阳绅气喘吁吁地坐到了陌白右手边的上位,“让圣者久等了!”
两个侍者将桌上的茶杯连忙置好,退出了大殿。
“圣者啊...”欧阳绅抹了一把汗,“您一大早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没有。”
“啊?”欧阳绅显然不敢置信。
陌白闻声转过头来,“我是来问问,关于华大夫的事情的。”
城主对着陌白瞪大了眼睛惊道:“您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