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这人类的摇篮已经成为干热河谷的典型地区。由于气候变化和人为因素(特别“大跃进”和金沙江伐木大会战)的影响,元谋县的森林覆盖率在40多年的时间内下降了近60%,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只剩下了4.6%。生态环境的恶化使元谋干湿季十分明显,年降水量仅仅600毫米左右,而且基本全集中在三个月内,其余时间便干旱无雨,蒸发量为降水量的6.5倍。
元谋县还是云南省水土流失的重灾区。80年代末的一次大滑坡差点将成昆铁路砸毁,一些村庄被迫整体搬迁。由于泥沙严重淤积,境内金沙江的支流龙川江经常被迫改道,形成真正的“30年河东,30年河西”。1998年水土流失面积已达1504平方公里,占总面积的74.4%。
2002年9月底我离开美丽的丽江到元谋去,一进到楚雄彝族自治州,感觉和丽江便大不相同。农村里只有土墙垒成的房屋,贫穷而褴褛,再也看不到丽江那种栽满鲜花的四合院。路况也极差,公路全在山坡上蜿蜒,许多路线是“U”形、“M”形乃至“W”形,破烂的中巴车上又没有扶手可拉,好多次我差点从坐椅上滚下……路上许多老百姓身上竟穿着塑料编织袋制成的背心,不像凉山彝族自治州那样,穿着毛毡背心或“察尔瓦”(披衫)。
这里的植被和丽江也不同。农作物还是水稻、玉米、烟叶为主——烟叶比丽江更多。在凉山州考察时,我曾多次听到烤烟和林业的矛盾——不仅砍树烤烟,而且还蚕食林地,因此看见这里大面积的烟叶地,不由得便暗暗担心,不知道多少树木又会遭殃……森林呢?主要是桉树、柳树、合欢之类,云南松少了一些,基本全部是自然的次生林,人工林不多,大树更少,林相也不好,有些像害了斑秃症的头顶,又像不会梳洗的女人,顶了一头鸡窝一样的乱发。有的山坡上只有稀疏的灌木林,有的竟连灌木也没有,只有荒草。
而越走近元谋树越少,只看到一些荒坡上孤零零地出现了一片片绿色的香蕉,后来我了解到,香蕉在元谋不仅是经济作物,而且也是生态植物了。
自20世纪80年代起,元谋便开始“造林”,用的是粗放型的飞播和撒播,在干热河谷采取这种方式造林,林业部门承认,其效果只能是“零”。90年代以后,造林时采取了整地、营养袋育苗等方式,成活率大大提高,但由于资金匮乏,效果也不显著。真正的大规模造林开始于1998年国家开展“天保工程”以后,除了用乡土树种桉树、合欢等造林,还引进了相思、印栋、新银合欢等耐旱植物,结合产业结构调整,又大面积栽种了咖啡、酸角、龙眼、剑麻、仙人掌、芒果、香蕉、核桃等。印栋是他们1995年与中国林科院资源昆虫所合作,从印度西部沙漠地区引进的,不但耐旱、而且可以作农药、医药、肥料、饲料、燃料、建材及化工原料,并具有制造无公害生物农药的特殊功能,是世界开发的热点之一。到2001年5月,元谋县已经种植了3万亩。
经过几年来的努力,元谋的森林覆盖率已经上升到10%左右。(据说上报数字是41%,但了解内情的人认为41%有水分,把疏林地、灌木地全算了进去,还是10%更准确。)
但是,林业部门反映,元谋治理生态的前景并不乐观。一方面科技投入严重不足,一些领导部门只重检查,不重过程中的指导,特别某些不切实际的政策和要求,逼得下面只能造假、报假,搞数字游戏,实际上干热河谷造林中还有大量问题有待研究和解决。另一方面,“天保”措施不配套,农民的烧柴没有解决,牲畜饲养问题也没有解决。要想改善干热河谷的生态环境,必须进行封山育林,但配套措施没有跟上,封山育林也就成了“形式”,今天造明天砍,一面造一面砍,形成恶性循环。有人甚至说:“如果配套措施不跟上,10年以后恐怕仍然看不到树林。”
为了解决农民的烧柴问题,县水保部门正在和林业部门合作,准备大力推广沼气和节能灶,由林业部门给每户提供500元资金,水保部门提供1.5吨水泥,先试点再推广,力争建成沼气示范县。
但愿他们能够取得成功。
据说有一位姓张的林业工程师从青年时代便去到元谋,在山上干了18年,一直从事干热河谷造林,但最后却失败了,他常常感叹自己“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但这位工程师从失败中总结出的经验和教训,包括他的奉献精神,仍然给了后继者很大鼓励,攀枝花林科所的专家们甚至认为,应该奖励这位失败了的工程师。
元谋东北金沙江边的昭通地区也是干热河谷的典型地区,巧家等县基本看不到森林,这个地区的“长治工程”在1993年、1995年、1996年、1997年都曾受到过长江委的的严厉批评。
元谋县东边金沙江有一条全长130多公里的河流小江,这虽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小河,但却以众多的泥石流冲沟、频繁的泥石流灾害闻名于世,被称为“地球上罕见的、可怕的区域”!
小江东侧有东川市,这是著名的“铜都”。在通往昆明的火车上,当我向云南旅客打听去东川市的道路时,他们便警告我说,这时正是雨季,恐怕不一定通车,即使通车,危险也很大。他们还说,前些日子,东川市一个老板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全家人驾着私家车高高兴兴地送儿子去昆明上大学,谁知路上遇到了泥石流,全家没有一个人生还……
小江是被炼铜彻底毁坏的。
产铜的牛牯寨山区原本是一个植物丰茂、风景优美的地方,但自清初开矿和炼铜以来,便一天天变样。这一带不产煤,炼铜全靠烧柴,于是大小矿主竞相伐木。到底砍去了多少木材呢?曾有专家算了一笔账:自清雍正到民国200来年共产粗铜91万吨,平均炼1斤需木炭10斤,烧掉的木炭便达900多万吨,以1立方米木材可以烧出100公斤木炭计,烧去的木材便达9000万方。
这是何等惊人的、让人几乎不敢相信的数字!
而且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里以及附近地区还在炼铜。
树木砍光了,植被消失了,“生态水”急剧下降,干旱和泥石流便代替了过去的青山绿水。20世纪50年代小江流域共有50多条泥石流冲沟,90年代却发展到86条,几乎每条山谷都是泥石流沟。1971年到1985年15年中发生泥石流灾害486次,铁路被中断508天,最多的一年曾发生30多次,最重的一次泥石流总量达137万方,顷刻之间堵断了小江的流水,从而又引发了洪灾……
在干热河谷的腹心地段攀枝花市,我采访了市委书记秦万祥和长期从事干热河谷的专家,并且再次拜访了二滩电站——创作长篇报告文学《雅砻江的太阳》时,我曾在电站工地住了将近半年。
金沙江和雅砻江穿越而过的攀枝花,是我国三线建设时期形成的以钢铁生产为主的工业城市,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也是我国最年轻的城市之一。这里是长江上游的重点林区和水源涵养区,地处全国第二大林区——西南林区——的腹心地带,但由于地处高山峡谷,地质地貌复杂,气候干燥酷热,再加以人为破坏严重,因此也是生态环境极为脆弱的地方。
近年来,令攀枝花人十分骄傲和自豪的是:“攀枝花是天保工程的发源地。”1996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到这里视察时,看见触目惊心的荒山秃岭和堵塞江面、一望无际的滚滚漂木,曾十分感慨地说,“要少砍树,多栽树”,“把森老虎请下山。”从此,天然林保护工程便在醖酿之中,1998年6月,在全国实施天保工程之前,攀枝花市便率先编制了自己的《天然林资源保护实施方案》。
和别的林区一样,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攀枝花市也曾对森林进行过大规模的砍伐,林业是地方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之一,在“金沙江伐木大会战”中更是首当其冲。国家为建设三线建设工业基地,从东北林区和四川各地调来森工大军,成立了三大森工局,雅砻江和金沙江边都是伐木的主战场。30多年中,累计向国家提供木材600多万立方米。而地方小采和群众自发的采伐,还不知道有多少。
从1965年到1980年短短十几年间,攀枝花的森林覆盖率便猛地下降一半以上。曾在攀枝花市工作30多年的市委书记秦万祥形容当时的情景是:“天上乌鸦叫,地下火尖草,白天太阳晒,晚上蚊子咬……”林线上升了150~200米,气侯更加恶劣,干旱、多风旱季长达7个月之久。最热的时候温度达40℃以上,地表温度达74℃,最旱的3月,40公分内土壤的含水量不到5%,蒸发量达降水量的2.7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