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一小段,到了一间厢房前,风行说“公子,就是这里了,有位白衣公子还在救治落姑娘。”
“你下去歇着吧。”
百里尘在门外稍站了会儿,轻叹一声,才推门进去,正看到白衣为落凡施针。
床榻上,落凡身着中衣盘腿坐着,面上汗水涟涟,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夜明珠柔和光芒映照下,落凡整个人几近透明,似轻轻一触碰,就会碎成一地。
落凡似生命垂危,百里尘心中剧痛,却也只能看着,丝毫不能打扰白衣施针救治。唯一还算安慰的是,他没有头痛,他便知,落凡无碍。
从进门,百里尘的目光一直落在落凡身上,完全没有看到床榻旁的伊娃,一身素服。
伊娃一直瞧着百里尘的神情,心中也是酸涩不已。
她悄悄抹了抹眼泪,走到百里尘身前,做了个出去谈谈的动作。
百里尘看到伊娃,稍有意外……不过,既然白衣能赶来救落凡,伊娃自然也在。
室外,天色已渐明,鲜有的,露气湿重。
伊娃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臂膀,她看着刚刚跃出海平线的大秦,低声地说,“凡儿此次伤势极重,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不过白大哥说凡儿武功高,这点伤还能挺过去,只不过日后身子会有些虚。”
百里尘微有些奇怪地看着伊娃,不明白她对自己敌对的态度怎么就没了,还与他说这些话。
伊娃几番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良久,她抿唇回身,看着百里尘,突然就湿了眼眶,哽咽道……“季石头……”
百里尘眼睫一颤,看着伊娃,目光柔和了几分……虽然深恨她的养父生父,可时过境迁,仇恨早已放下,何况他,本就不是将仇恨移至下一代的人。
这一声熟悉的称呼,他想起多年前,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叫他季石头,似乎只要他面色稍有改变,她就会得意得很……如同现在,缇络总是跟在他身边,叫他尘哥哥……
从小就跟在百里尘身后瞎转的伊娃,百里尘一个眼神的转变,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此番自是明白,百里尘已然心软。“我不知道你为何记得所有人,却独独忘记凡儿,也不明白当年你为何会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可我知道,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你都深爱着凡儿……凡儿她,看似坚强,可她的心实则不堪一击,她再也经不起你再次伤害她了……你可知道,当年你的那些话,她足足昏迷了半个月都不肯醒来,你可以选择忘记所有,忘记伤痛,可她,在凡尘岛呆了四年,用了四年时间去忘记你……可笑的是,你这般伤害她,她竟还是放不下你……”
听伊娃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事,百里尘心内掀起汹涌波涛,震惊的不是与落凡曾经的纠缠,而是——落凡还爱着他……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
余下,伊娃还说了些什么,百里尘一个字也听不见,脑中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她竟还是放不下你……
她还爱着他……
百里尘欣喜若狂,可如他一般的人,即使天大的好消息,也只是眸中发光,漆黑的眸子如同盛满了星光一般……
伊娃见他根本没有听自己讲话,急恼地跺了一脚,带怒意的声音稍稍拔高,“你有没有听我讲啊!”
百里尘回神,看着伊娃,目光深邃平静,那一点点星光,也即刻淹没在黑暗之中。
门开了,白衣走出一步,轻声说,“落姑娘还没醒,两位还是小声些。”
温和沁冷的声音抚平了伊娃急躁的情绪,她瞪了一眼百里尘后,看着白衣,急问道,“白大哥,凡儿她怎样了?”
伊娃如此称呼自己,白衣早已习惯,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白衣看着她,犹豫一瞬,温和道,“非一年不得痊愈。”只是这一瞬的犹疑却逃不过百里尘的眼。
伊娃惊得睁大眼睛,可即使惊惶也无碍她无双美貌,“怎么……你不是说无碍吗?”
白衣温和地笑,“痊愈,自是需要时间。”
伊娃听他话外有话,又见他毫无担忧之色,才稍放了心,“我进去看看她,可以吗?”
白衣点头,看着她进去,见百里尘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温声问,“百里公子不进去看看?”
百里尘静默深邃的目光落尽白衣眼中,低沉道,“落凡情况怎样?”
白衣面色不变,“百里公子若是不信任在下的医术,大可遍请天下名医医治少主。”
百里尘一笑,似有冷讽,“燕云山庄的传人,天下谁人可比?”只是虽然这样说着,仍旧从怀里取出一个极小的瓷瓶,倒出两粒莹润晶莹若珍珠的药丸,递给白衣。
白衣微露震惊之色,“回魂丹?”
百里尘点头。
“如此,”白衣恢复了温和的神色,“当日少主与上官公子一战负伤却恢复极快,想必也是回魂丹的作用吧。”
百里尘看着他,不语。
白衣微微一笑,“一粒足矣。”拿起一粒药丸时,只听百里尘漠然道,“虽然不能起死回生,总归是良药。”
白衣眸光一抖,看着百里尘,有几分意外,世上仅有的几粒回魂丹,他愿拿出两粒救落凡,这并不意外,可他竟还愿意拿来救……就颇有些意外了。
爱一个人,竟爱得如此深沉……
白衣接过药,诚挚道,“多谢!”
百里尘终究还是不能确定落凡是否愿意见他,所以在确定落凡无恙后,悄然离开了。
落凡爱他,却不愿接受他的爱,这中间心结,并非一时半刻可以解开的。
她需要时间,而他,只需等待,等待着某一日,落凡带着温婉笑意,出现在他面前,温柔地唤他一声。
不是他不主动,而是他已明白,他做得越多,只会越来越招致落凡的排斥。
所以离开前,他嘱咐伊娃,不要告诉落凡,他曾来过!
白衣再次叹息,他爱落凡,爱得如此卑微!
“这一世情劫,如何能解……”白衣看着百里尘远走的背影,叹道。
情劫?
伊娃想到了上官云斐,他可好些了?
昨夜,那场暴雨淋漓尽致地倾洒后,苦等在山庄门口的伊娃几人,于朦胧月光中,伴着大雕鸣叫,他们终于看到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回来了。
回来,就好了……
只是,竹子昏倒,落凡晕厥,皇甫译他……
只是,伊娃即使心忧落凡,却也仍隔着数人身影,看到那双疲惫的眼睛在瞬间大放异彩。
四目相对时,仿似地老天荒。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爱,在燃烧。
只是很快,伊娃移开了目光,随白衣而去。
上官云斐虽然有些失落,可他也明白,此刻,根本不是冰释前嫌、互诉衷肠的时候,还有大堆的事要做,所以他乖乖离开,疗伤。
灵堂,竹子静默地跪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丝表情,竟如同,死尸一般,毫无生息,只是双目,死死地盯着皇甫译的棺木,好似只要她一直盯着,就能把皇甫译看醒过来。
如果他能醒过来,就算让她这样看一辈子,她也愿意。
可是,他能醒过来吗?躺在棺材里的人,还能活过来吗?
竹子的心已经麻木,泪眼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