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屋内最后一炷香燃尽,竹椅上斜躺着的少女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话本,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来,赫然便是栗苏苏。丫鬟未央适时进屋,语重心长催促道:“小姐还是快些吧,书斋里新来的夫子该等急了,老爷今早特免了您去夫人那里问安,一会儿小姐要表现得好一些,这已经是今年请的第五个夫子了,这个夫子非常得老爷赞赏,小姐莫要再将人气走了,不然到时老爷夫人又要罚您了。像这些小说,”未央说着拿起栗苏苏刚刚读完的话本,嫌弃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的,小姐要少看,不,最好不看。还有就是.......”
栗苏苏皱眉打断未央的长篇大论,方才懒懒起身,抬起纤纤玉指捏捏眉骨,又娇气的打了个哈欠,任未央为自己系上披风,与未央道:“未央你莫急,近来你口才又长进了不少,说的话愈发句句在理了。本来我们女孩家最忌多言,你这样,时间久了难免影响不好。但今日既是说到了这个话题,我也免不了发表一下我的观点。你也晓得,生活最重要的,不就是宠辱不惊吗。爹爹也是如斯教导的我。如今不过是新来了一个夫子,便将你急成这样,别的不说,你这样却是有失我将军府的风度的。”
未央:“........”
其实栗苏苏不止一次地向自己的娘亲栗夫人抱怨过,未央这个丫头新近越来越不像丫头了,与她在一起生活,苏苏觉得自己这个小姐当的越来越没有尊严了。彼时栗夫人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栗苏苏,冷笑道:“阿慕是嫌未央处处管着你,想要一个人住吗?翠阁倒是清静,你可以考虑一下。”阿慕,是栗苏苏的小名。
栗苏苏不说话了,因为她怕鬼,更何况府中荒废了许久的翠阁。她觉得,比起一个人孤寂地害怕,未央的“苦口婆心”还是可以忍受的。
初夏的晨风还带有一丝凉意,一身浅碧色衣裳的未央扶着自家小姐往书斋走,想到老爷早上上早朝前的吩咐,恨不能此时脚下生出一对风火轮来。偏偏正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能悠悠地细赏花园里哪出又新开了花朵,本想开口催促,冷不防想起方才在屋里的对话,又生生噎了回去,只在心里魔怔了一样重复着:宠辱不惊,宠辱不惊,宠辱不惊,不惊......又暗自为新来的已侯了一早上的夫子默默地哀祷了一回,方才专心扶着自家小姐走路。
此时由丫鬟未央扶着往书斋去见新夫子的栗苏苏已叫这初夏的晨风吹的渐退疲懒,她着了件淡紫色的衣裙,外系一件藕色披风,在花园的石子路上慢吞吞地走着,嫌日光太盛挑着有阴凉的路途,好像故意要绕远一样。十五岁的少女,身量已是纤细高挑,步履间,姿态娉婷。此刻如画的眉目间透出一股不耐,一双素日里灵动的乌眸正蓄积着怒气。一边佯装看路上的风景,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未央莫测的神情,心道:这新来的夫子倒是好“赖”性,要是搁以往早就有人来传话,说‘夫子因受怠慢愤然离去了’什么的了。不行,她实在不想日日对着那些“之乎者也”,要在爹爹回来前将他打发了才好.......
主仆俩各怀心事地走着,眼见离书斋越来越近,未央心里舒缓了一些:老爷交付她的最终任务—务必将小姐带去见新夫子,就要完成了!但栗苏苏的耐性已经不够用了,她索性进了一旁的凉亭坐在了石凳上,佯装娇横与未央道:“我要吃冰镇西瓜,未央,你速去厨房取来。”“可是小姐,现下暑气还不深,夫人吩咐过不能由着您食一些冰凉的东西。”未央从容道。栗苏苏听到未央搬出了栗夫人,语气弱了下去:“那,那你就给我弄些茶点来吧。”未央晓得栗苏苏又在拖延时间,沉吟了下道:“小姐,书斋里那夫子已等了您一早上,您若再不快过去,恐就真失了咱们将军府的待客之道了。界时,老爷与夫人也定然会失了面子。”听到这里,栗苏苏只得施施然起身,认命往书斋去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也许可以不要自己的面子,但爹爹娘亲的颜面还是要顾着点的好。
不得不说,未央真是个既有口才又有头脑的丫鬟。栗苏苏边走边递了一眼身旁的未央,凉凉道:“未央,你跟在我身边真是屈才了。”“小姐说笑了,我们快些走吧。”未央面不改色回道。
栗苏苏最终还是如愿没见到新夫子,未央小丫鬟最终还是没能完成栗老爷交给她的任务。
栗苏苏出了凉亭没走几步,就是小厮来报,说是新夫子家中突有急事,等不及与栗苏苏见面了。还说,‘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改日必当登门谢罪。’栗苏苏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今日不必去见夫子了,自然令人高兴,但他说的这个‘改日必当登门谢罪’是个什么意思,等了这样久还不见急躁,反而礼数周全,栗苏苏感到很不妙,这个夫子与以往的都不同,怕是来者不善。
但今日算是逃过去了。栗苏苏深吸一口气,心情略微好了些,看到身后的未央一脸掉了三两银子的表情,安慰道:“未央你想开些,见夫子这种事日后机会多的是,不差这一回。”然后哼着小曲往栗夫人的容园找她娘亲去了。
未央:“……”
栗夫人云容正在书房核对账目,岁月像是给了她极大的宽待,不曾削减她半分的美貌,反倒添了别致的风韵。今日她着了件湛蓝里裙,外搭白色纱衣,乌发高挽,更忖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栗苏苏进来时,就看见娘亲美目半瞌,在专心看账本,于是轻轻退了出去,到容园的小厨房里为娘亲做糕点。
栗夫人将账目做的差不多时,已近晌午时分。栗老爷叫人回来传话,说今日与同僚有事商议,午饭就不必等他了。栗夫人叫人摆饭,才知道栗苏苏已来了有一会儿了。适逢栗苏苏端了一碟飞雪莲蓉糕绕进屋里,软软的唤了声“娘亲”。栗夫人奇道:“阿慕,你怎会有功夫给我做糕点。你阿爹不是又给你找了个夫子,叫你今晨去见见。怎么样,这次这个夫子如何?”后一句却是问的栗苏苏身后的未央。未央正犹豫着怎么说,就听栗苏苏道:“哎呀阿娘,说起这个夫子,阿慕还没见着他,他自己就称家中有事先行离去了。”眼见栗夫人脸色变了变,栗苏苏又忙道:“夫子还说此次,此次是他失礼了,改日必当登门谢罪。阿娘,我们不说这事了。你看我新做的糕点,也不知好不好吃。”说着将碟子向殷勤地送到娘亲跟前。栗夫人喝了口茶,拿过女儿手中的糕点放在了桌上,叹口气道:“到晌午饭时间了,你爹爹要晚些回来叫咱们先吃,你也别回自己院子了,就在这用吧。”栗苏苏望着娘亲淡淡的神情,一时不知栗夫人心中的想法,便乖乖应了。
栗苏苏是想哄栗夫人在栗老爷面前说说好话,此次新夫子事件就此掀过的。但见一顿晌饭,栗夫人并未用进多少,一时有些发愁。此时,栗夫人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桌上还摆着那碟飞雪莲蓉糕。栗苏苏坐在桌子旁正默默腹排着万恶的私塾教育,见栗夫人面带倦色,思索着要不要回自己的院子。
“阿慕,今早你又未按时去见夫子是吗。”栗夫人出声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栗苏苏还从中听出了一丝无奈,结巴道:“阿娘,阿娘怎么,怎么知道啊。阿慕,阿慕也不是故意的。”栗夫人幽幽叹了叹气,睁开眼向栗苏苏招了招手,示意女儿到她跟前来。栗苏苏乖顺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就听到阿娘用一种极苍桑的语气道:“阿慕,当父母的只能给你尽可能多的选择,日后千山暮雪,万里征程,阿爹与阿娘只希望,即便没有我们的陪伴,你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你自小心思通透,我与你阿爹以及你三个哥哥太惯着你,反倒令你日生骄横了。阿慕,阿娘却希望你是个谦柔的孩子。”屋里静了半响,栗苏苏细细想着这些话,反手搂住娘亲,心里酸酸涩涩,软声道:“阿娘,以往是阿慕太任性,阿慕知错。日后定跟着夫子好好学习。只是阿娘不许再说日后没有你们的陪伴这些话了。”栗夫人爱怜地拍了拍女儿,才柔声道:“好了,今日之事我自会向你爹爹说明。娘亲累了,陪我睡会吧.”栗苏苏不再言语。
有心细的丫鬟从外间关上了窗,不一会儿,屋里两道呼吸均匀绵长,栗夫人拥着女儿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