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臣,人长得精瘦,戴块手表,在细细的胳膊上滑来滑去固定不住,穿条西裤,麻秆一样的腿在裤管里面一前一后晃里晃荡。明臣本来是经贸公司的项目经理,做成了几单漂亮的业务,这次被选出来出任新成立的投资公司总经理,他把鸡爪子一样的细手在胸前一挥,说,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
投资公司是股份制,注册资金五千万,人家钢厂是大股东,出资两千六百万,股比占百分之五十二,明臣所在的经贸公司是小股东,出资两千四百万,股比占百分之四十八,于是,钢厂出任董事长,由钢厂供销处的处长兼任,经贸公司出任总经理,负责日常经营管理。挂牌那天,明臣在租用的小办公楼门前摆了几个花篮,点了几挂鞭炮,投资公司就算开张了,其实明臣现在手下就五个员工,还没有签劳动合同。
刚回到办公室,董事长就把明臣叫过去交代,五千万不能闲着,先借给煤炭经销公司四千万。明臣心中暗暗吃惊,一单就出去百分之八十的资金,有点儿不合常理。赶紧堆着笑脸说,常言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还是先从小项目做起吧。董事长把脖子一扬,不容商量地说,这个煤炭经销公司是钢厂的关联方,常年给钢厂送喷吹煤,不借给他借给谁?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去操作吧。说完,也不参加公司的开张宴,坐上汽车走了。
明臣心里一阵郁闷,想,拉钢厂来当大股东,本意是想使用他们的资金干自己熟悉的经贸投资业务,但人家对投资公司控制得死死的,一张口就把公司的资金基本上全占用了。两个股东,股比大的是爷爷,违抗不得,看来,这个总经理是个空名头,说话不占分量,一肚子项目投资的好想法都很难实现,本来想借财大气粗的钢厂沾点儿光,可是人家倒把经贸公司的出资占上了。这么一想,明臣有点儿被耍弄了的感觉,看来,以后的生意不好做,关系不好处。
三天后,董事长打过来电话,催问四千万借款怎么还没有到煤炭经销公司的账上,话头里有责备的意思。明臣赶紧解释,直接借款违反国家资金管理规定,必须要通过银行走委托贷款,他殷勤地在电话里说,你放心,正在办,正在办,误不了事情。放下电话,明臣想,这回真是被挤住了,看来不办不行,怎么也不能刚开张就把两个股东的关系弄掰了。想了想,他安排了一个饭局,要和老朋友、公司开户行的行长吃顿饭,让人家帮助参谋参谋,顺便摸点儿真实情况。
行长是个粗矮的胖子,一喝酒就上脸,他以前和明臣有业务往来,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他伸筷子夹了一块清蒸桂鱼,红着脸说,钢厂、煤炭经销公司都在我这里开着户,钢厂先是金融危机资金紧张,现在是铁精粉价格越抬越高,钢价忽高忽低没个准儿,为了占住市场份额迫不得已走起了赊销,资金回来得更慢了。行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低声地说,人家和你们合资办投资公司,就是想用你们几个钱。明臣心里一沉,继续问,那个煤炭经销公司呢?行长说,他们吃住了一个煤炭质量不错的洗煤厂,是钢厂常年的供货商,就是钢厂压他的款,结算太慢,在资金上有点儿转不过来。
商场上暗流涌动,处处是心计,处处是陷阱,这笔买卖真是有风险啊。明臣越想心里越担忧,又问,大股东说要借,我们也抗不过,怎么能保证咱们的资金安全呢?毕竟这五千万是投资公司的法人财产权呀,损失不得。行长一拍脑袋说,对了对了,这个煤炭贩子在钢厂边上有个储煤场,占地八十五亩,还有铁道专用线,不行就搞个他项权利登记,抵押了它吧,现在,那块地每亩怎么也值八十万。明臣想,退而求其次,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四千万办好了抵押手续,很快贷了出去,明臣给董事长打电话说,你说的事情落实了,今天钱已经转账走了,期限半年。电话那头满意地说,好好好,你办事有力,能干,年底兑现薪酬时见!明臣心里骂着,狗屁!成全了你的供货商,可害了我的投资公司和我们的经贸公司。
转眼半年过去,钢厂依旧库存不减,钢价低迷,依然给煤炭经销公司结不了账,煤炭经销公司可怜巴巴地找到明臣说,你们大股东欠我的钱,你又抵押着我们的地,我们也跑不了,宽限几个月吧。明臣说,好说好说,咱们砸碎骨头连着筋,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先还上那四千万,我再贷给你,保证一分不少,说话算数!煤炭贩子一脸无奈,垂头丧气地走了。
下午,董事长赶过来,说,煤炭供得好好的,我们钢厂也离不了,别搞什么收回再贷了,干脆就走个展期,再给他追加五百万。
这一回,明臣不再唯命是从,冷冷地说,上回依了你们,结果即将出现逾期,这个投资公司如果赔钱,我们经贸公司就准备撤退了。他看了看董事长的表情,继续说,你们钢厂财大气粗,不在乎这几个小钱,我们是小门小户,陪着你们玩不起,你们收购了我们的股权吧,现在投资公司没有体现亏损,你们就按原始出资出两千四百万,我们走人,以后,你愿意怎么给煤炭经销公司资金都随你。
这一番话把董事长说愣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股东敢这么强硬地叫板。但是他心里清楚,钢厂现在资金紧张,绝对不会出资金收购经贸公司的股权。于是放下架子,堆着笑脸说,好商量好商量,咱们两家的伙计搭得好好的,你们别跑了呀。
明臣笑嘻嘻地亮出了底牌,说,既然你不肯收购我们的股权,又欠了煤炭经销公司一屁股钱,我说个意见,咱们搞个拉直吧。董事长一脸不解,连忙问,怎么拉直?明臣慢悠悠地说,这个好办,搞个债务重组,你们把投资公司的股权给了煤炭经销公司顶了账,我们再增资三百万,做个控股方。董事长想了一下,说,人家是做煤炭生意的,会对投资公司感兴趣吗?明臣把头一歪,说,你别忘了,我可抵押着他的储煤场呢,他如果违约不还贷款,我就通过法院执行了他那八十五亩地,到那时,他的煤炭生意黄了,你们也损失了一个长期合作的供货商,除了投资公司,你们俩都吃亏。
董事长低头无语,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对策,有点儿凄惨地说,回去商量一下,你等信儿吧。最后,明臣说,财务搞了一个新规定,公司内部的人去饭店吃饭不报销,我自己掏钱,咱们去喝八旗羊汤吧,味道很鲜,烧饼也好。董事长讪讪地说,有事儿,有事儿,改天,改天。
一个月后,明臣摇身一变,由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变成了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