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边爷孙俩回到高坡下的宅子,白崇文就着煤油灯,看了看白鹭儿的伤势,还好就脸上狼狈了一下,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
但白老爷子心中难受,眼前总是浮现出白子诚拽着白鹭儿打的那一幕,尤其后怕那根就要打过来的扁担,那一下如果真的打下来,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还有命在?
这孩子若真有了意外,有朝一日,自己又该以何面目去见自己那苦命的儿子!
白崇文在屋中踱来踱去,看得白鹭儿都有一些晕了,老爷子突然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拎着一个包袱又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取出笔墨纸砚,刷刷磨好墨,摊开纸笔迅速写了一页什么,待吹干后对折起来,向门外叫了一声,“王忠!”
应声进来一个汉子,身材壮实,眼光精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王忠进来后,垂首而立,偷眼看向白崇文,对此时叫自己进来很是纳罕,谁知这一抬头,被老爷子脸上的怒色吓了一跳,“老爷?”
声音有些不确定,上次老爷发脾气已经是六年前了,这次又是为什么?
“拿着这封信立刻回县城,交给白权,其他话都不用说,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王忠应是,拿着信就出去了,像进来时一样,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白鹭儿惊奇,这个王忠正是方才的马车夫,原本她心里还在奇怪,早上老哥俩坐的是骡子车,怎么回来就成了马车了,而且车夫还换了。
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个是自家人。
送出了信件,白崇文心中的浊气消散了一些,回过头来看到白鹭儿正坐在床上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上前拍了拍白鹭儿的小脸,“乖,今天晚了,早点睡,有什么话明天咱们爷俩再说,好不好?”
白鹭儿眨了眨大眼睛,可怜兮兮道:“爷爷,那你还走吗?不要再丢下鹭了好不好?”
白崇文不由得心下一酸,摸了摸白鹭儿的头,叹息一声,“不走了,爷爷就陪着鹭儿,哪都不去了,哪都不去了!”说到最后已经成了斩钉截铁。
听到爷爷的话,白鹭儿终于放下心来,也没有梳洗,合衣便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从一大清早折腾到现在,白鹭儿实在是太累了!
白崇文看白鹭儿睡着了,才拿着煤油灯去了楼下的书房,既然决定留下来,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总之是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旦停下,那自责与愧疚总在无意识中啃噬着他那已经满是疮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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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姐,起床啦!”
白鹭儿睡得正熟,突然感觉到床边有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挥了挥手,“不要吵,我要吃鸡腿。”
“哎呦,小小姐想吃鸡腿啊,成啊,咱们今了就做鸡腿,可小小姐,咱们得先起来呀!”
没想到床边的人竟然搭话了,白鹭儿猛地醒转过来,看向床边,果然立着一个人影,顿时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在,在我的房间里?”
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脸圆圆的,脑后梳着一个攥,插着一支朴素的银簪子,身上是一身细棉布斜纹夹袄,此时正笑眯眯的看向自己。
“回小小姐的话,小的夫家姓王,小小姐叫小的王妈就是。”
白鹭儿惊魂未定,看来人倒不像是有歹意,但还是有些迟疑,“我爷爷呢?我找我爷爷,爷爷,爷爷!”说着说着就喊了起来。
王妈看着眼前就要哭出来的小人,也有些手足无措,想上去安抚,又怕再惊着她。
“小小姐不哭啊,不哭,王妈这就去给你加老爷。”说完便冲了出去。
白崇文进来的很快,他原本就在楼下的书房,听到楼上的动静立刻就往上面赶,然后就遇到了慌慌张张下楼的王妈,遂两人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白鹭儿一看到自家爷爷,立刻跳下床迎了上去,让白崇文抱,然后搂着爷爷的脖子指着王妈问:“爷爷,她是谁?怎么在我的屋子里?”
白崇文放下心来,原来虚惊一场,不过是看到了一个生人,笑着拍了拍白鹭儿的背,跟她解释,“这是王妈,以后呀,就让她给你梳头,洗脸,做衣服,好不好?”
白鹭儿心下暗窘,自己只要在爷爷面前就立马变成了小娃娃,刚才不过见了个陌生人,竟然就紧张成了这副样子。不由自主就被带入了角色。
做戏就要做全套,白鹭儿嘟了嘟小嘴,“我自己也会,为什么还要别人做?”
白崇文继续劝,“因为王妈可以梳得更漂亮呀,她呀,原来可是照顾过你爹爹的,鹭儿说话要懂礼,知不知道?”
这次白鹭儿乖乖点头,任由王妈抱了过去,看了看她那圆圆的脸,眨了眨大眼睛:“王妈,你真的见过我爹吗?真好,我都不知道我爹的样子。”
看着眼前小人一本正经的样子,王妈的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白崇文心中也是一痛,挥了挥手,“梳洗吧!”之后,便走了出去。
王妈擦了擦脸上的泪,没有回答先前的问题,直接把白鹭儿抱到了床上,褪下她身上的破夹袄,拿出一身白底粉花的袄裤,手脚麻利的给白鹭儿换上,稍稍有些大,还算合身。
昨晚王忠回家跟她说了老爷让找白权的事,并说了见到小小姐的情形,两口子唏嘘不已,后来,白权看过信,直接让他俩立刻收拾了一下,连夜就到了韩家湾。
这身衣裤,本是王妈做给自家孙女的,看白鹭儿穿的实在不像样子,才拿来应急。
白鹭儿穿上新衣服很开心,旁边的王妈又是一阵心酸,这小小姐也太瘦了,比自家孙女还要大上一岁,穿这身衣服竟是大了。
真不知道原来小小姐都是怎么过的日子。
王妈动作很麻利,给白鹭儿净脸梳头完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因为刚搬过来,家具什么的都不全,白鹭儿就把水盆当作了镜子,左右晃了晃小脑袋,对新梳的包包头很满意,王妈手很巧,简单的包包头梳得别致可爱,头上还别了两朵小绒花,衬得白鹭儿一张素白的小脸更加白净了。
王妈给白鹭儿梳洗完就赶忙出去了,其他人都还没到,时候已经不早了,伺候完主子,就得赶紧给主子们准备饭菜了。
王妈匆匆赶往院子西北角的抱厦,六年前那里就是做厨房用的,现在里面虽然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所有做饭的家伙事都没有。
原本收拾宅院的时候,白兰萍是要给哥哥带过锅碗瓢盆来的,白崇文拒绝了,想着反正在家也不过住一阵子,在弟弟家凑合凑合也就得了。
现在可是给王妈出了难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早上起床到抱厦里一看,可把她给急坏了,天刚亮的时候,就支使着王忠到白二爷家去拿东西。
走到抱厦旁,看到王忠正蹲在门口搔着头发,在他面前摆着一口锅,四个粗磁大碗,四双筷子,一个小小的面口袋。
王妈一看这些东西,吃了一惊,随即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叫你去取咱们自家的东西,又不是借,弄这些破烂东西回来有什么用?”
“你当我想呀,早起二爷去田里了不在家,都是那老大媳妇给找的东西,我也看着不像,可不拿回来,老爷和小小姐吃啥!”王忠也是满脸郁卒,想到那王氏吆喝着给自己拿锅拿碗的神情,就活像是在打发叫花子,自己几时受过这个气?
一听自家丈夫受委屈,王妈顿时火冒三丈,“我平日就瞧着那就不是个好东西,还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走,找她去,新账旧账咱们一起算算,也顺带问问他们,嗬,吃着咱们的,喝着咱们的,可他们是怎么对咱们小小姐的?就让全村的人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说罢,王妈挥舞着胳膊就要往外冲,王忠赶忙上前拉住,自家这个媳妇啥都好,就是脾气忒火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一点就着,连声劝道:
“老爷昨晚一宿没睡,为这点事让他再糟心,总是犯不上,大不了我等一会再去一趟就是了,或者我直接到地里去找二爷,原本那些家伙事就是寄存在他们那的,总不好不给咱们的。”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就老爷还当那一家子是个好的,我这一看小小姐那皮包骨的样子,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头就翻江倒海的难受,这可是少爷唯一的孩子,我一想,我就……”
王妈掏出一个帕子,使劲的擦了擦眼里的泪,过了一会儿,神色陡然又坚定了起来,“不行,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王忠看着媳妇的脸色陡然阴了下来,心里暗叫不好,一旦媳妇摆出这种表情,铁定有人要遭殃了,现在便不由的对白家二房的人怜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