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一轮新月,淡淡的透出一抹清冷,地上微微的火光,照映着正在歇息的人。
青衫男子环抱佩剑,依靠大树,连赶两天的行程眼看快到陈州,不料前天傍晚的雷电暴雨竟劈断了好几颗大树,挡了去路,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出来。看来,只能在野外露宿一宿了。
青衫男子眉心微微一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而这杂乱的脚步声,便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三弟,伤势如何,还能跑吗?”
“没事儿,大哥,小小腿伤不碍事,咱们还是快点儿走吧。”
“娘的,今儿是个什么倒霉日子,怎么遇到那么个煞星。”
说话的是两个熊腰虎背的男人,年纪稍长的男人手持一把利斧,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手持一把大刀。年纪稍长的男人搀扶着唤作三弟的男人一边跑着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瞧瞧,神色很是紧张。
青衫男子隐在暗处,认出了说话的两人正是陈州府衙一直悬赏而未抓获的通缉盗匪徐氏三兄弟。看现下仓皇而逃的模样,莫非是遇到了追捕他们的人?
“你们两个跑的还挺快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青衫男子的思绪,青衫男子自暗中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色衣衫的少女,圆圆的小脸,梳着两个小小团髻,可爱俏丽,看似约莫十四五岁年纪。
“臭丫头,我们弟兄几个和你无冤无仇,为何穷咬着我们不放?”老大徐彪恶狠狠的瞪着黄衫少女怒骂。
以徐彪凶神恶煞的模样若在平时见了,只有旁人吓着的份,可他在见到黄衫少女的一瞬,步子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黄衫少女走近了几步,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狼狈的两人。
“真好笑,做贼的人还有理了?”黄衫少女正色道,“你们几个不止打家劫舍还欺凌妇孺,我看不惯,自当教训一下。要怪就怪你们自个儿功夫不济。”
徐豹打量了下黄衫少女,一改先前的狼狈模样,略挺了挺背,靠近徐彪身侧,附耳道:“大哥,别和她废话,现下只有她一人,杀了她替二哥报仇。”
徐彪眼睛一亮:“三弟说的是,老子就不信凭咱俩还杀不了这个黄毛丫头。”
忽地左脚猛力一瞪,身子便飞速向前跃去,眨眼间便到少女眼前,少女凌空一跃躲过凶猛的来势。徐彪徐豹左右夹攻,少女灵巧的左躲右闪,只用一把匕首抵挡着徐氏兄弟的大刀利斧。可惜不下二十招功夫,女子气力上的弱势渐渐显现,黄衫少女已落于下风。
“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黄衫少女手中匕首已被徐豹打落,徐彪的利斧也已逼近少女面前。
青衫男子打算暗中相助,正欲掷出手中袖箭,忽觉一缕淡雅的气息轻轻拂过。
一位女子衣袂飘飘,身轻如燕,落地无声,飘然而至。徐豹突地倒地,一抹身影拂过徐彪,徐彪还未来得及出声,身子也已倒下。
那女子一身白色衣衫,月华柔洒,犹似身在烟中雾里,似真似幻,宛若仙子。
黄衫少女一见来人,言笑盈盈,疾步上前伸手挽住了白女女子。
“姐姐,你可来了。”黄衫少女看向白衣女子撒娇:“姐姐刚才那招燕云归真是厉害,我都没看清呐这两人就躺了。”
白衣女子并未搭话,径自走了开。
“姐姐,等等我呀。”黄衫少女拾起地上的匕首,急急地跟着离去,嘟囔着:“姐姐,别走这么快呀……”
脚步声已轻的细不可闻,青衫男子确定人已走远,便自暗中出现。查看了徐彪徐豹的尸体,两人致命处均是咽喉上一条细细的伤口。
何等兵器竟会造成这样的伤痕?青衫男子暗暗思忖,脑海中闪过平素里见过的江湖门派各家兵刃,竟一时也想不起哪家神兵利器会造成此等伤痕。
不远处,一缕微光隐隐闪动,引起了青衫男子的注意,俯身拾起,竟是一个玉琴。此琴约长五寸,恰好置于掌中,色泽碧玉,流光浮动,玲珑精致,想来定是那位白衣女子遗落之物。
青衫男子看着颇为喜欢,便将玉琴收入怀中。
翌日,陈州知衙
“展大人?这不是展大人嘛。”一个粗犷的男声叫住了衙门前的青衫男子,向着青衫男子抱拳一礼,“之前承蒙展大人出手相助缉拿凶徒,没得机会好好答谢你,今个儿碰巧遇到,兄弟做东,请你喝两杯,你可不能推辞啊。”
“贺兄客气,展某恭敬不如从命。”展昭微笑着应允。
贺勇边笑着边和展昭往醉仙楼走去。
待两人坐定,点了几样小菜,贺勇问道:“展大人今日怎得有空来陈州?”
展昭说道:“展某此次前来,奉包大人之命面见陈州通判,岂料进城来到知衙,才知晓通判已病逝。”
“你找通判大人啊……”贺勇听到展昭的来意,摇头叹气道:“哎,我十多天前就听说他病了,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过,吃了好些药也不见起色,三天前就这么去了。”
“哦……他竟病了有些时日了……”展昭喃喃低语,略有所思。
“哎呀,不说这个了,咱们难得有缘见着了,来来来,喝酒喝酒。”贺勇一个粗人难免受不了沉闷的话题,于是借着喝酒扯了开去。
贺勇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展颜道:“要说陈州最有名的酒楼,自当这醉仙楼。说到这醉仙楼,就一定得尝尝他们的招牌:醉仙一品鸽和花雕,这配在一起啊,简直是人间美味。”
贺勇滔滔不绝地赞扬着,展昭听闻浅酌了口酒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鲜嫩美味,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果然名不虚传。
响午,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敝店今日应东家之意,预备了一个猜谜活动,只要哪位客官能答对所有谜题,我这手上的玉镇兔子就送给他了。”掌柜先生高举一个兔子模样的物件,走到酒楼楼梯处,大声地宣布。
众人循声望去,那玉镇兔子约有孩童般拳头大小,由白玉雕琢而成,色泽盈润,通体透白,栩栩如生。
靠近楼梯处一桌一位护卫装扮的男子率先开了口:“掌柜的,我们这些个粗人要个兔子做什么,又不能烤不能吃的。你这醉仙楼名望也不小,不如,把咱们的饭钱也免了,如何啊?”
听到要免饭钱,周围的人跟着一片起哄。
掌柜也不恼,笑呵呵的接口道:“呵呵,客官说的是。既然各位那么有兴致,那答对所有谜题者,不止送玉镇兔子,饭钱也全免。各位意下如何?”
比起一个只能观赏的小物件,免饭钱的诱惑自然要大的多。
“好”“好极了”周围的客人们兴奋得拍手应和着。
“姐姐,姐姐,那只兔子真好看,雪白雪白的!”一个清脆的少女声跃入展昭耳中。
展昭坐在两楼,身形被一柱子遮挡,不过也正好如此,让他可以看到楼下左侧角落中的两名女子。
“姐姐,你赢来可好?我好喜欢那只兔子!”黄衫少女支着肘,一脸哀求得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灵动的双眸时不时地飘向掌柜手中的兔子。
白衣女子并未搭话。展昭这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女子的些许侧面,一想到昨夜女子翩若惊鸿的身影,不免好奇,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不一会,三个伙计自后堂走出,摆出了三条横幅,上面分别写道: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疑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掌柜还未说什么,只觉一白影掠至身旁,执起手中之笔,在横幅旁边分别写下:
“画”“风”“月”
众人皆是错愕,还未回神之际,掌柜手上的玉镇兔子已落入黄衫少女手中。少女喜滋滋的把玩着心仪的小玩意。
“发生何事了?”有人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
“哎哟,今个儿在下真是见识到了高人,开了眼界。姑娘不但聪慧过人,身手还如此了得。极短的功夫就答了题赢了兔子。”掌柜很快便明了发生何事,忙打着圆场,“在下给其他客官赔个不是,敝店为聊表歉意,每桌赠送一壶花雕,算是给各位客官赔罪了。”
听到有免费酒喝,还是醉仙楼的招牌之一,宾客们面露喜色,垂涎这美酒,也就很快不在意送不送兔子这回事了。
“这咋回事?我还想看热闹呢,这一晃一晃的就结束了?”贺勇一脸茫然,对着楼下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究竟来。
展昭笑而不语,刚才那一来一去,他可瞧得十分真切,那是凌波微步的身法,触地无声,快若急电,眼里尽是赞叹之色。
再向下望时,那两名女子已不在座位,环顾酒楼也不见一黄一白的身影,不知怎地,展昭心中竟有一丝失落,不似察觉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告别贺勇,展昭思忖着要去寻几个大夫了解下通判的病情,行至一僻静之处,听见前方隐隐有争执声。
“今儿爷艳福不浅啊,出门竟能遇到如此绝色佳人。”一个看似纨绔子弟的男子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淫笑道:“美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送你可好?”
“谁要你送,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黄衫少女秀眉微蹙,怒斥着眼前的男子。
“我说你个黄毛丫头,也不看看这是谁。”男子身旁的家仆叫嚣着,“这可是我们陈州柳员外的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看上你家小姐是你们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哼,就这样还一表人才?”黄衫少女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番员外公子,讥讽道:“我瞧着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给我绑回去做了妾,看看还神气什么。”员外公子被羞的恼怒,面色一狞,吩咐着下人。
展昭听出是那黄衫少女的声音,心中暗喜,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掠至,剑鞘打横,略一使力便将几人横扫在地。
“哪个不识好歹的敢坏了本公子的好事?本公子要你吃不了……”
员外公子正欲出言恐吓,见来人身带佩剑,武功不凡,一下就把他的人打趴下了,眼看形势不妙,收了声,带着家仆仓皇而逃。
展昭持剑背对着两名女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动武,心儿竟有些砰砰跳动,正思虑着如何开口。
身后的两人也正打量着眼前的青衫男子。
似是觉出身后之人的注视,展昭转过身来,正对上那盈盈双眸,但见眼波流转,萦回环绕。
眼前的女子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乌丝垂肩,凌风飞动,只是神色间冷若冰雪。
她衣襟轻垂,静静而立。
仅仅是一眼,心却猛然悸动。
“多谢这位公子。”黄衫少女揖礼向展昭道谢。
“姑娘不必客气。”展昭颔首回礼,见到黄衫少女手中之物,看向白衣女子说道:“方才姑娘在酒楼的身法之妙,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处置方才那几人不过举手之间,在下不过是为姑娘省些气力罢了。”
黄衫少女眉梢一挑,笑道:“哟,能辨出我姐姐的身法,你这人倒也有些眼光!”
白衣女子听到展昭出言相赞,面上神情却仍是平静如初。她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似是不愿多逗留,转身便欲离开。
“姑娘请留步。”展昭自怀中取出一物,道:“这玉琴,可是姑娘之物?”
“咦……这不是姐姐昨天不见了的玉琴么。”黄衫少女眼前一亮,伸手自展昭手中将玉琴接了过来,“为这玉琴,姐姐牵挂了一夜,原来是被你拾去了,多谢公子!”
黄衫少女将玉琴交予那白衣女子,回眸向展昭一笑,挽着那白衣女子信步离去。
展昭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她二人的背影,心中许多言语,却再也没有问询之机。
风,轻轻的拂过,掠起残叶,千回百转,沙沙的树叶声连绵不绝,仿佛正在诉说着一段情缘就此而生,痴痴缠缠,半生追逐。
陈州东郊的十里山脚下,坐落着一座雅致的微雨别苑,依山傍水,很是清幽。
别院西侧由青石铺成一条小径,直通一间书房。
日暮渐沉,书房内已燃起了红烛,淡淡的烛光映出一个身影,手中握着书卷,端坐在案前。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跃进屋内。
“多谢大人送的玉兔。”低沉语声静静入耳,直如清夜。
“姑娘何处此言?”长须老者依旧望着手中书卷,不曾抬眼。
隐在暗处的女子缓缓而道:“醉仙二字各拆一半,即为酉和山,山也可以读作三,小二上了一盘我未点过的醉仙一品鸽,说是定要尝尝这镇店之宝,店家出的谜题中又提示风月二字,种种相合,正是:酉时三刻风月阁。大人,我可有说错?”
“哈哈哈,姑娘果然才思敏捷,老夫佩服。”长须老者看向暗处,扬手一掷,“这是姑娘要的东西。”
“多谢,告辞。”
“姑娘不打开看看么?”
女子冷冷一笑:“若里面并非主上心念之物,后果如何大人自然知晓,我又何须多此一举?”
无声无息之间,窈窕身影在暗夜中一闪而没。
烛光摇映,映出的只有案前老者的身形,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