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有海,她从来没听说过,在她心中,只有海南才算是有海的。
时值6月,正是毕业季的浪潮,每年到了这个月份,总不免弥漫着告别的悲伤与不舍,不管是过去肩并肩携手合作的至交好友,还是瞒着老师,偷偷牵起手谈恋爱的情侣,亦或是曾经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冤家仇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挥别校园,作别昨天,奔赴不可预知的明天。有的,到现在仍然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有的还逗留在同个城市;还有的已不再联系。只是,她的离开比任何人都早……
毕业季同时也是旅游旺季。火车的出道口,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陌生面孔,孩子的哭喊声,走鬼的贩卖声,游客的吐痰声,喧哗成一片。
时不时的有些挥着旅游旗子的业务员见缝插针的占好位置,向过路人士派发着五花八门的旅游宣传手册,可能是天气太热了,业务员的脸都热得涨红,像成熟得快要爆炸的西红柿,神情浮躁,焦急,恨不得每个过路者的脸上都贴上某某青旅的宣传单。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各种牌子的烟头,有些还残留着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微微的张着嘴,苟延残喘的吐出最后几口气。汗水味,脚气味和女人的劣质香水味混合着,充斥着整个过道,恶臭难忍,让人的胃不免翻江倒海。
宋楉栀右手捂着半张脸,左手牵拉着一个黑色的简易小皮箱,艰难的穿过形形色色的人,踩过刚刚被人抛下的烟头和宣传单,只听脚下的废纸簌的一个方位急转,楉栀终于在前方的垃圾桶旁肆无忌惮的吐得稀里哗啦,她全身的器官似乎扭结成一团,势要把胃里的所有东西挤压出来。
天微微亮,一束光照闯过旅馆的窗户倾斜在楉栀的脸上,她艰难的睁开双眼,刺痛感如针尖般一匝匝得扎在她的眼皮四周。在光的打照下,苍白的脸庞浸染上了些光泽,袅长的头发倾斜而下,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绢纱。
她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头,像抱着一个足有千斤重的铅块,喉咙也因昨日的狂吐而干痒疼痛。片刻,她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手,努力扶着枕头,咯噔咯噔得爬了起来,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的挪到浴室。
望着贴在墙壁的四拼五凑的镜子,她吓住了,这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就像横放在乱葬岗的死尸,她勉强的支架着魇白的笑容,给自己画上了淡淡的裸妆,遮挡死灰的脸。粉色的眼影粉在眼皮层逐渐晕开,像次第绽放的莲花,慢慢柔和了一波的池水。打上腮红,再抹上桃红色的唇彩,面容霎时增添了些血色,显得神采奕奕不少。
她回到房间,拉开黑色小皮箱的链条,从中拿出一条波西米亚长裙和一双草编高跟凉鞋,缓慢换上,身材虽然不高,好在鞋子有点跟,长裙刚好长及脚踝,勉勉强强适合自己。她总是喜欢用衣物来掩饰她的心情,试图给她的人生减少一些灰色。她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的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感觉身体好了很多。
没有想过会一个人过来看海,以前,再怎么偷懒,也会幻想有个朋友或者情侣牵着自己的右手,漫无目的的在海滩中漫步,嘴里细舔着空气中四处飘散的咸咸的水汽。
海,一望无际,并没有想象中的蓝,有点像洗了很多次的褪了色的绸布;白色的波浪起起伏伏,前进后退,永远没完没了;天空失去了早上的晴朗,倒是多了些摇摇欲坠的乌云顶在头上,吞噬掉原本仅有的一点好心情。
她脱下草编高跟凉鞋,光脚踩在软软的泥沙上,起风了,海水前呼后拥的灌洗着小脚丫,她想起自己潦草的在日记里许过愿,要在海滩上圈个地盘,砌上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写上她和付颖轩的名字,从此画地为牢,就像王子与公主一样永远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这毕竟是个粗糙的心愿,楉栀还没来得及画龙雕虎,粉墨登场,就听堡垒啪的一声,瓦解成一片生硬的泥土与沙石,她的心冷冷得抽了一下,径直往前走,坐上了观光游轮。今天来的人很多,座位都座无虚席,滩地旁不自觉排起的长龙。
楉栀呆呆得伏在椅凳上,昨日的一切,浮现在眼前,渐渐刺痛她的双眼,眼泪弥漫了整个眼眶,她再也分不清眼前是海还是不争气的泪,只知道,她的天空下起雨来了。
这片海,付颖轩曾经来过,和一群刚经历过几百个昼夜苦读的同学来过,这是他们最后温存的记忆,这个记忆没有她的影子,似乎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这里的一切已与她无关,所有的人和事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她那颗早已整了型的心。
照片一张一张的从眼前滑过,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流露出倦疲的神态,穿着花花绿绿的便衣,手挽着手在海水中对着镜头潇洒的一笑,就算痘痘横飞,也全然不顾。他们嬉戏大海,任海水姿意打湿他们的衣角,尽情的奔跑着,呐喊着。
付颖轩和程萧钰动作很亲密,又搂又抱,两人一起向对方泼海水,一起喝同一杯饮料,一起手拉着手,唱同一首情歌,一起举起啤酒杯,向毕业说再见!付颖轩的白色衬衫被“程萧钰”用彩色的画笔画满了涂鸦。楉栀不在的日子,生活的轨迹照常运转,有佳人相伴,日子应该很滋润。付颖轩,你把我忘得挺干净。
“你走,你们全家都不是好东西!你给我滚!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付颖轩像头狂暴的狮子声嘶力竭的喊道,那封信被付颖轩撕成碎片,无情的甩上天,化作“六月飞霜”。楉栀傻傻的看着天空的雪花,眼角不流一点泪。
今天,她独自追随着付颖轩的步伐来到了这里。
楉栀扶着栏杆,强忍住快要滴落的泪水,喉咙哽咽的难以呼吸,情绪激动了起来。从观光游轮下来后,她又再次站在了起先的原点,颓唐得凝望着远方的最后一粒白点。
这一夜在梦中,她吞了大量的安眠片,和衣躺在海水中,灵魂犹如被恶魔抽干汲尽,剩下冰冷的身躯逐渐下沉,坠陷,冰冷的海水一层一层包裹着她的肌肤。远方传来了琵琶语,忽远忽近,像刀片切入了皮肤,没有血迹。冰水中的她,死的好妖艳。还是这片海,只是不再有她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