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青正一遍遍地欣赏手中的照雪枪时,营库外却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一提刀军士匆匆闯进营库内,雪白的刀刃上沾着未干的血迹,半身棉甲已染成红色,面目灰黑,带着一股火药硝烟味。
军士见这么多人在此顿时一愣,又反应过来,对营库中的人喊道:“总兵有令,鞑子凶悍,北门难守,速速整顿军资,退守城中,拖延者斩!”
林青心中一凛,明白这是要誓死不降,与八旗军巷战,拼到最后一人,与扬州共生死了。
那军士还没喘上一口气,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应,就转身出库,看样子还要到别处通传军令。
田文登环顾左右,踹了一脚仍在愣神的属下,大骂道:“娘的,回魂了!快去库里搬运军资!你等几人别傻愣着,速速着甲执兵,都归在我队下,有半分延误老子当场斩了你!”
被田文登这么一骂,在场的人纷纷醒悟,开始准备与鞑子最后一战,各自忙碌起来。
笼罩扬州的小雨一刻不停,但清军的攻势却停顿稍缓,雨水打湿了攻城梯,湿滑的表面稍不留神就会脱手,鞑子擅长的弓射也因弓弦被打湿而无法发挥作用,从浸湿弓弦上离弦的箭矢无法突破地心引力二十米后保持有效的杀伤力,于是攻打北门的清军统帅干脆撤下了兵众,如舔舐伤口的恶狼,准备将有限的体力保存到下一场恶战。
雨水不仅带给了清军麻烦,也给明军带来了麻烦,城墙上的几门火炮哑火大半,使用火枪时也要小心翼翼,被打湿的火药可喷不出火。
但雨水同样给北门守军带来了珍贵的喘息之机,扬州城破,鞑子随时可能从城内杀来,从背后给与城门外鞑子艰苦作战大半日,疲惫不堪的明军致命一击,到时候明军在这片城墙下的大到能跑起骑兵,容纳近万人的空地真是无路可逃,只能被割麦子般一捆捆收割殆尽。
只有在城内这种房屋坐落,街道交错的复杂地形,才能把鞑子的骑兵优势减到最小,将自己步兵的步战优势发挥到最大,面对这来之不易的停息,明军将领果断整编军队,退入城中,同时也给清军留下一份惊喜。
“轰!”,一声怒雷般的巨响几乎震惊了扬州城,好像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执着巨型的鼓锤,重重地擂到扬州城这面大鼓上,震耳欲聋的爆响覆盖了心跳,随之而来的噪人耳鸣将巨响后的空白填补。
“哈哈哈哈!”田文登猖狂地大笑着,仰起的头颅迎着飘下的雨滴,混合着眼角微咸的湿润液体划过脸庞,流进衣领,“娘的!终于出了一口气了!”
将带不走的火炮凿烂,粮草烧尽,明军除了带走些火枪用火药,剩下的火药全都装进油布包,藏在隐蔽处,用火药在地上洒成线,算准时间引爆,只等鞑子发现不对,匆匆入城后接收这件包裹,这份惊喜不能给鞑子多大的伤亡,但能给鞑子的士气极大的打击,北门守军的将领中的确有聪明人。
几日来的守城战中北门守军一直处于劣势,伤亡甚大,对士气的影响更大,这次的埋伏振奋了明军的士气,虽然这支明军残部现在仅仅只余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的军队被安排在两条街道内,其中的房屋被强制征用,两条街道间的房屋被打破墙壁,使两地联通,街道前后摆上了架火战车,战车后是长牌手与藤牌手,牌手间站着手持三眼铳与鸟铳的火力手,之后是持着长兵器的明军军士,最中间分散地站着弓手与牌手,还有明军将领,亲兵,保护着那位总兵。
这里的架火战车也名偏箱车,不是古代马车般的战车,而是类似推车的形象,推车下绑着直对前方的长矛和连发火箭,两边是用于掩护车后军士的厚厚的竖起木板,车上架着两门弗朗机炮,不仅具备防御功能,还有相当的火力,可退守,可进攻,就像古代战争中的坦克。
林青站在牌手身后,前方就是扬州北城门的方向,也是巷战的第一线,这是林青要求的结果,而跟随林青来到北门的少年中的一名,正一手拿刀,一手执滕盾站在林青身前,他呼吸急促,握着刀柄的手指泛白,但身姿端正,滕盾半掩,挡在林青与他前方,这对正要经历一场必死恶战的少年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表现了。
没有时间战前演讲,没有时间留下遗书,更没时间多想,当第一名八旗士兵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的心脏都被一只大手攥紧,紧接着从街道拐角处涌出了如潮水般的八旗兵,嘈杂的喊杀声瞬间把巷中等待的寂静淹没,没溅起半点浪花。
不需要命令,操纵架火战车的军士扯下了盖在弗朗机炮上的油布,长牌手们举起木质长盾,遮住落在弗朗机炮上的蒙蒙细雨,准备好的火把靠近了炮膛上的引子,随时能将满膛的怒火释放。
“放!”一声号令自后方传来,火把毫不犹豫地撞上引子,跃动的焰花舔舐着一切送到口中的易燃物,引子兹兹作响,却又瞬息消逝,这期间短暂的空白好像无数世纪流逝,又如白驹过隙,毫不存在。
“砰砰砰!”一门门炮口吐出焰舌,从炮膛中冒出的大量浓烟昭示着这是一个不存在无烟火药的时代,前脚紧跟后脚,是充满力量感的爆炸声,狭窄的街道将八旗军束缚在一个密集的空间中,火炮的威力得以最大限度的释放。
炮弹在人群中炸开,在爆炸瞬间喷发出的烈焰吞噬了四周的一切,比起一闪而逝的烈焰,更具破坏性的则是脱离了禁锢的冲击波,炮弹炸裂,铁皮外壳四散的身躯被冲击波裹挟着席卷八方,每一块碎片都能轻易撕开人体,嵌入骨骼中,而炮弹内填装着的火药,砒霜等毒药混合物,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仅一小块碎片就能要了伤者的命。
惨叫四起,血肉横飞,大片的八旗军在炮击中倒下,又有更多的八旗军涌出,这些场景在围攻扬州城的日子中已十分常见,八旗士兵们早已麻木,他们大吼着,咆哮着,嘶喊着,挥舞着兵器,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或惨叫的友军,疯狂地朝明军杀去,不死不休。
一轮炮击结束,已有军士端来清水,小心地洒在炮身上降低摩擦爆炸产生的高温,这样虽然会降低弗朗机炮的使用寿命,但只要打最后这一战的明军们谁会管呢?
撑过一轮炮击的八旗士兵们大喜,认为明军的炮火打击已经结束,更大声地嚎叫着,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向他们认为的已经无力再战的明军涌去,但迎来的却是另一种声响。
“嘶嘶嘶”好像青蛇吐信,又想林青小时候玩过的二踢脚,一支支特制的“炮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些呲眼欲裂的八旗士兵:“火箭炮!!”
每台架火战车共装载着八十支火箭,一次可发射出四十支火箭,三辆并列的战车一次发射了一百二十火箭,刹那间,火闪烟飞,声如雷鸣,不绝于耳的爆炸声四起,单只火箭的威力无法与弗朗机炮相比,但整整一百二十支密集火箭造成的伤害,已超过了三发弗朗机炮炮击的成果。
当炮击停止时,明军前方已没有能够站立的八旗士兵,或死或伤,满地残躯,流火飞溅,硝烟弥漫,若不是天降雨露,凭着八旗军标准的棉甲,必会引燃大火将八旗军吞噬得一干二净。
短暂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多久,八旗军再次组织了冲锋,潮水汹涌,人头涌动,这些投降的汉人被清军整编成了汉军八旗,冲锋在前,撤退断后,无论阵亡多少也不会心疼。
狭窄的巷子又一次被填满,与第一次没有区别,八旗士兵不知疲倦地冲锋着,或许心中有着恐惧,但在这狭小的空间结群冲锋,与明军面对面时,一切的小心思都被强制性地抛在脑后,只有向前冲,活的希望才最大!
“杀,杀,杀!”怒吼的八旗士兵却看到了令人惊惧的景象,明军的架火战车后又升起大量的硝烟,如阎君号令,一百二十支火箭再次划过半空,落在冲锋的八旗士兵中。
火药的炸响与痛苦的哀嚎交织而起,这却仅仅是扬州城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