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电闪雷鸣,床上白衣女子苍白的脸皱成了一团,清瘦的身体颤抖着,明明是闭着眼晕厥中,却还是疼的冷汗涔涔,无意识捂着胸口的手,指骨已经发白,坐在屋外门槛上鬼物一般阴沉的瘦小老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天,手里握着玉佩的手一紧一握,心里有些绝望。暗月看了一眼窗外老槐树上一脸凄然颓败的不似人样的无风,眸光又深了深,心疼的看了眼女子,回头对着门口道
“老鬼,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鬼痛苦的抱着头,“小月,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綩清这个样子,我真的……真的……生龙骨……曼珠沙华……不行……不行……血丹……不行……不行……”
“老鬼”暗月皱紧了眉
门槛上坐着的老者沮丧的抬起了脑袋,一双浑浊的眼满里已经恢复了神志,只是镇静的眸光下还是有着说不出的哀伤,“小月,这一次只能靠小清儿自己了,这三年,用了那么多的药,命是保住了,可是,你看,一次比一次代价重,一次比一次更没用,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两个月来她清醒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三天,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暗月紧紧盯着老者,漆黑的眸光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良久,移开了眼,目光重新落到了床上的女子身上。
门槛上的老者狠狠瞪了眼树上的无风,进屋守到了綩清身边“小清儿,”怜惜的语气里满是哀伤,看着綩清疼到最后连气都换不了了,老头子和暗月一阵紧张,连暗月也是心慌的跟着老头子一番抢救过后,看着已经脱力的再次陷入深度晕厥,老头儿终于忍不住了,抹着泪,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指着暗月,胡乱骂道:“操个司徒小儿,老子十八辈子没见过这般阴险的人,害死了素素,害得楹儿小丫头成了活死人,害苦了我的宝贝小徒儿,老子是看着小清儿长大的,十八年,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苏慕言个没心肝的,引狼入室,安瞑个小兔崽子,一直都没安好心……小月……十一年前,没能救回月姬,现在,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么?什么狗屁暗界,什么领主,连个司徒朗都动不得,小月,要是綩清真的去了,你要怎么和月姬交代……我可怜的徒儿,你让师傅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暗月心中一动眼前突然想起了十一年安平之战前,那一夜灭了莫家,暗月正要赶往京中,途中得了消息,夷国北青王秘密潜入圣朝,暗月便去了戍城,殊不知,这一次离开,却是一场阴谋诡计的开始,一时大意铸成了大错。北青王的嫡子,安琰暗中前往云阳,月姬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带着小清儿一路出了南阳。十四岁的安琰带着二十号影卫,在城外,拦击月姬,与暗界失去了联系。当暗月得到消息赶到时,只看到神志不清的綩清趴在沈墨怀里嚎啕大哭,身边一地鲜血里,月姬的白衣成了暗红色的彼岸花般,小清儿悲怆哭喊声,是暗月一辈子的痛,那是暗月第一次,觉得那么愧疚。
如今,綩清眼看着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暗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错过了一次,这一次,他一定一定不能再亏欠綩清。
看着綩清被折腾的没有血色的脸和薄弱的身子,暗月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那年,綩清被劫入宫中,受了伤了綩清为了逃出去,用的秘药,暗月是知道的,月姬也走过綩清这一步,所以暗月很清楚,綩清喝了药,身子底子就伤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所以綩清才会因为救素素,心神受损,到最后,呕血伤了心脉。如今,綩清更是为此受了那么多的罪,
暗月握紧了手里的剑,面具里的那双眸闪过一丝狠厉,提脚,出了门。
门口,那双阴暗的眸幽幽看了眼树上的无风,无风一震,颓败的眼里恢复了些光芒,“我要去找司徒朗”暗月冰冷的声音旁若无人般道。
无风眼里一顿,想起了侯府,綩清为救自己与红衣相持的情景,心中一痛,眼看暗月就要走远,无风深深看了眼綩清,终于提脚,跟上了暗月。
暗月是在第二日回来的,一回来便奔向床前,听着綩清微弱的随时会消失的呼吸,暗月的眼睛闪了闪,张开的唇顿了顿,终于,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缓缓的扬手,沉默的拿下了面具,老鬼有些惊讶的看着暗月,暗月眼睛盯着綩清,目光里试前所未有的光芒,“老鬼,莫白答应了我,我想,我可以,放下了,我想,带她走……可以吗?”
老鬼有些讶异的看着暗月,“小月……”
“苏慕言伤她最深,可是,也是她最爱的人,我想,这世上如果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人,应该会是苏慕言的,所以,苏慕言在,她便不会有事,对吗……”暗月顿了顿,眼突然一沉,漆黑的目紧盯着綩清,眼中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清儿”
床上的人眉头似乎微微动了动。
老鬼听见暗月最后的那一句清儿,生生被镇住,眼中混沌的眸里满是复杂,看着暗月欲言又止。
“她连沈墨都不记得了,没关系的,她不会发现的,只要……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够了……”
暗月殷白的脸上抿紧的红唇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那双冰冷的眸,那一刻,流露出了丝丝柔光,老鬼看着暗月那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不觉一愣,待看见暗月眼底映出的綩清的影子,心中一惊,“小月……綩清她……”
“没事的,她不会记得的,总有一日,那个人会消失在她记忆里,她不会记起来的……”
老鬼看着暗月,心口如堆了座大山般,压的连话都说不出了,终于,看着綩清苍白的脸老鬼叹了口气,默默出了门,坐回到了门槛上。
当夜,陷入昏迷的綩清开始发烧,烧的神志不清的綩清,迷迷糊糊中喃喃着一个人的名字。暗月眼一沉,捉住了小丫头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握的越来越紧,眸里的黑,浓重的颜色里只有綩清一个人的影子。
雨下了一夜,许多刚生出来的新叶被打落,好不容易雨停了,树下,却是一地的狼藉。
无风站在树上,透过窗看着屋里的綩清,指甲在树上掐出了一道道指印。就像之前的几百个日夜一样,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他想走近一点,看一看她,他宁愿那个痛得死去活来的人是自己,看见她痛苦的样子,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多想,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可是,他只能看着,远远看着。
仅此而已。
綩清烧退的第二天,无风走了。暗月没有拦。
三年来,无风一直在无尽的自责中度过的,一时的自私,害得素素丢了性命,连慕雪,綩清交给他最后的事情,他也没能做好,他本就没脸再见綩清。如今,从老鬼口中知道,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了,他终于放心了,她过了最难的那一关,剩下的,陪着她的,有他就好。
这是无风的想法,无风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会默许,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苏侯。
他走了,走的很干净,他想,她应该不会记得他的,可是无风不知道,綩清一个月后,醒来的第一眼,却是望了眼窗外那颗葱郁的树,然后回头,对着守在床前的暗月和老鬼问了句“你们是谁”
是的,无风没有想到,暗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她不是又忘记了谁,而是,谁也记不起了。
那年的政变,终究过去,回复的平静下面,是一股暗暗涌动的伤,饶是天真如沫漠,也沉稳了许多,不再露着牙,笑的那么释然。
回想那一日的血流成河,暗月眼中多了几分深邃。
太多人付出,可是牺牲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司徒烁一句“为了什么”问住了暗月,问住了白羽,也问呆了苏慕言。
“卫国安邦?是的,国护住了,只是家,却没了。”这是沫漠对苏慕言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沫漠不再与苏慕言说一言,连看都不愿再看见苏慕言一眼。她是恨他的。可是当只有沫漠一个人的时候,一想到爱苏慕言胜过爱自己的綩清姐姐,沫漠除了流泪却也恨不了苏慕言。
暗月始终记得那日新帝继位,苏慕言孤零零一个人立在城楼,风吹的他的衣角凌乱的飞舞,孤独,掘强。一如八年前,无畏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郎。
沈墨沉默的转身,怀里是无知的笑的灿烂的孩子,一个人踏上了回戍城的路。苏慕言在城楼上看着沈墨一个人被拉长的背影,突然就笑了,他回头,看着城楼下那一片黄沙,轻描淡写,只一句话“我设想了许多,却没有哪一幕画面,是没有她的。”
也好,现在,她的世界,也没有了他,暗月想,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暗月以为,这就是结局了,所以在看到苏慕言的那一刻,暗月心里竟然闪过一丝慌乱。可是,在看见苏慕言眼眸里光芒时,暗月突然知道了,原来这些年,有一个人,过的比他们所有人都痛苦。
八年前,苏慕言离开云阳时,告诉自己,这辈子,一定要找到她。
八年后,苏慕言娶了她,只是,她好像,不记得他了。
十八年后,他以为他找回了失去的时光,却原来,又是老天爷同他开的一场玩笑。
欠他的前世的记忆,还能再回来么?
一袭黑衣的暗月站在葱葱郁郁的大树下面,树冠上密密麻麻的叶遮住的光稀稀落落打下来,隐隐绰绰,刚刚好,掩住他的身影。
可是远处桃花林中的女子似乎是心有灵犀般,一回头,正好发现了树下的暗月。笑盈盈的上前来,甜甜的声音,带着责怪“呐,你迟到了”
暗月看着跑过来的綩清,微微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身后的白衣男子,暗月回头,眼底的复杂隐了隐无声的看着身后的苏慕言。
苏慕言不语,眼前是綩清有些奇怪的眼神,苏慕言勾起的嘴角,是一如既往的弧度,眼底融化的雪,满是宠爱。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