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客栈里就闹哄哄的了。她走下楼梯,脸上的倦容被面纱遮覆着,朱晴的伤已无大碍,可是不知道会留下怎样的后遗症。她的剑恐怕是再也练不了了。
“怎么这么晚?出事了!”是磁性的嗓音。
“怎么了?”依旧平静的语气。
“朱晴这下可得意了,有人替她报了仇。“娇俏的话语,不冷不淡地说道。
“紫筱!”磁性的嗓音流露出警告。
当到达客栈后的那片树林时,看见一群人都已经围在那边了。上官夜等人也在其中。
女子身着里衣,腹间一个血窟窿,颜色已经变得黑红,血液将整个白色上衣都染红了,映衬得女子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唇已经几乎变白,可见是失血过多而亡,这真是一种痛苦的死法,特别是降临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身上。是的,人们终于见到了这个厉害的拥有清柔嗓音的女子的容颜。她果然是美丽的,甚至比人们所能料想的更加的美,是遗落人世的扶桑仙子,她的眼睛依然留有生前的那种采桑女儿、阡陌清华的温度,只是伊人不再。她已经死了。
她本是不想杀她的。有谁连连闭上眼睛?
疼痛来自于美的屠杀,有多少美丽,就要承受多少的疼痛。最血肉的美,总要承受最血肉的痛。
所有的人都在一旁围着,甚至对这美丽的尸体不敢高声谈论。人们对于最真实的美总存着一番敬意。
她走上前来,俯身合上了她的眼睛。为什么到最后也无法闭眼?
她的怀里还有她那根滚烫的红绳,手上还有她昨日覆在上面的那柔韧、微凉的手的触感。人都说手足情深,手足情深。虽没有情深,手上的这小小碰触,在同为杀手的无情的人间是多么的惊心。
若不是命运的捉弄,时事稍稍变更,或许她们将是相伴一生的知己。她们在某些地方是那么相惜。就像她只稍看她一眼就倾心相托。就像她看着她死去的样子,在这荒凉的野林,她是多么的心痛,她再也找不到像南湘这样的一个人了,世上南湘只有一个,仅仅只有一个而已。
她却杀了她,她却杀了她!她怎么能够忘怀?她怎么能够?
“坞里桃花三百株,谁家好梦连香酥?”悲凉的声音似从清冷的山谷远远飘来。她转头望去。
是一个有着忧伤眸子的美丽女子。她让她忧愁,她又转回了头,看着那个闭眼的女子,像看着自己的母亲一般亲切。她的伤心甚至通过她无言的背影传了出来,拢成一股凄凉的风。
“不要难过。”一个声音沉沉传来,那样的恳切与关怀。
她没有注意。
“不要难过。”那个声音又一次急急传来,含着深切的担忧。似穿越了层层黑夜,急急赶来。带着所有隐去的风霜雨露。
她站起来,回头看去。
是昨天盯着她看的那个男人,他紧蹙着眉头,深黑的眸子流露出深深的忧色,似韵满深情。
她看着他恍惚觉得好像和他很熟,可是她分明不认识他。她看向其他人,发现他身边的人惊异地看着他,仿佛觉得不可思议。
“阿夜?”白衣公子拉住他。
他一把挥开他的手,走上前,来到她面前,又一次沉沉地说:“不要难过。”
她沉沉的目光盯住他,疑惑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是谁?”
“上官夜,黑夜的夜。你可以叫我阿轻。”他语调轻轻深深,正如轻柔的夜晚。
她心里突然想说,“怎么现在才来?”,可是这个奇怪的想法在出口时变成了,“我不认识你。”
“现在就认识了。”
她再一次看他一眼,好像这是最后一眼,好像她想要就此记住他的容颜,他的神色。
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身,抱起了南湘的尸体。她很吃力。
上官夜眼中忧色盈盈,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说,“我帮你抱她。”,但是他知道她不会接受的。
“不用。”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气,在上官夜听来那么冷漠,他的心几乎都要因此而哭了,不过他还是站在她身边,跟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希望在她需要的时候扶上一把。他的面上是深沉的一种神色,浮城很少在上官夜脸上看见那样的神色。是担忧?是伤心?还是心疼?这是一种爱的神色,还是仅仅是一种同情,一种怀念?
这段路很漫长,漫长到她觉得在这段路中,她和怀中的女子已共渡了一生。她越发看她亲切起来,可是她的心却越发的滴血。
身边的那个男人陪着她,正如上天给她的最后一个支撑,只要上天要你活下去,不管多么荒谬、它都总能想出办法,你想要死或者崩溃也是无能为力的。这是天的意志,强悍而不可违抗。
“是谁干的?”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有不少人看向一脸淡漠的流青。
“伤口钝而齐整,如此强悍粗鲁的剑法只有一个人。”谷娘用婉转地调子说着这句话,既维护了同伴,也包含了对那个杀手的敬服。
“直接的剑法,有如屠兽。”张开声音包含一种类似恐惧的愤怒,他那似经过淬炼的眼中露出思索,好像在想象那屠戮的一幕。
“可是没有那劈面的一剑,不是罗刹脸三娘的作风。”
“为什么一定要补上一剑呢,这一剑不是必死无疑吗?”人群中有人开始议论起杀手来。
在这场杀戮中,是没有对错和正义的,至少在这些人心里是没有的。在这个江湖,谁是正义的化身,谁又是邪恶的?只要他的剑沾上人命,那么人人都有罪,人人都该死。而江湖,有多少不得不拔剑的时刻。所谓的审判就是谁的剑厉害,谁就高居人上。
混乱的江湖。
孔林拍拍衣服和袖口,“这天灰尘可真是脏得很。”
因为不合时宜,这句无甚特色的话就引起了注意。
凤灵斜眼看了他一眼,“若是脏,为何还来,人都是自找的。”他依旧是习惯性的笑意。
“也许吧。传说,还是远远地看着就好,走近细看总是会失去神秘的诗意的。狼藉的江湖,难堪的三娘。”
“你说什么?”凤灵目光一凛,笑容转冷。
“躲在夜晚的人一定是难堪的。”他解释。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也许吧,所以她才活那么久。”
“与你又何干?”
“你很介意?”他说完就径直走了。
“我的确很介意,这与你也无关。”
“戒浮躁是智者的必修课。”
“你错了,人只有完全是人,才能做好人。”
孔林终于又转回头来,“那么请问先生的谋略之道又从何而来呢。”他谦恭地抱手在胸前,似乎真的很想知道。
凤灵不悦地一翻白眼,“我不告诉你!”然后,依然是气人的笑意。
孔林哈哈笑了几声。
背后的对话传到了她的耳里。放下南湘后,她不禁回头看那说话的人。人很多,她分不清到底是谁说的。
“原来你也讨厌冷三娘。”她对着赶来的人群说道。
一个身着布衣书生模样的男子似乎是谨慎的看了她一眼,“你在和我说话吗?我这个人向来胆小。”
她转过头,不再说话。
原来是一个一碰就退缩的人。
“姑娘的面相很特别,不知可否让在下瞧瞧?”
上官夜盯了他一眼,不过没有言语。
“你是看相的?”
“会一点点。”他说话自然、坦荡,让人感觉放松信服。
“我其实是信命的。”她正要掀起面纱。
“不行!”一个残心阁的女人拦住她。
“不要多事!还有正事要做,现在怎么办?”她低头看那具尸体。
“这好办,直接领着尸体去交差。”一个粗厚的嗓音回道。
“阁主会放过我们吗?”娇俏的女音担忧起来。
“有我呢。”是磁性嗓音的那个女子。
“我要把她葬在桃花坞。”平淡的语气。
“小心阁主杀了你。”
她没有回答。
“现在是不行的。我听说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冰洞。”孔林自然地插上一句。她看向他时,他温文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