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现在嫩芽儿一颗颗地冒出来了,这些来过的人都在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假期作业,一段生活刚要开头一段生活就已经结束。感谢他们的提醒,我抖了书包上厚厚的灰尘,重新把书本依次排放。
一般情况下,一段生活的结束总会让人兀自地感到忧伤,头脑中储存的记忆开始倒带。这段生活的乐与悲,忧与喜在这条带上重重打点,催人泪下,暗自伤神。我一直记得我这个假期回来的初衷,为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却一直在我身边时隐时现,总让我欣喜后独自感伤,她毫无声响地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然后又很快从我身边离开。我看着她,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我看着天空,不经意一回头,她就能降落在我身后。我知道她是天使,天使来去都很神秘,天使自然也不会只出现在一个人的身边。
镜子里的面孔,是刚回来的那张。我的头发似乎没有长过,一切都还如初。一切如初就好,再次被扔到学校就不会感到失落,这段日子,顶多了算是做的一个梦,而且绝对没有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时长,我也只在梦里看到了那个给我写信的姑娘。现在梦醒了,姑娘不见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却还摆在桌上。
良子和张宁背着偌大的两个书包上车,李逍站在我的身后同两人挥别,场景煽情。良子在车门前突然止步回过头,念了他有生以来最为豪迈的诗:时间啊时间时间啊时间这么多人都被你轮奸……
良子吟诗的时候,表现得像一名军妓。仿佛一切都是被逼无奈。他一踏上车,我就开始感慨,这段日子就这么结束了。但纵使我们万般的无奈,这该回学校的,还是得回去。有人会在学校的大门上横一幅诸如“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的红底大字,对返校的学子表示欢迎和鼓舞,这幅字一直保持到又一个期末,才换成“严肃考纪,端正考风”。只是李逍在又一个期末的时候再没能将此条幅骂骂咧咧地换下来。
我那时站在学校门口拍着李逍的肩膀说:“李逍你组织挂的?好一个一年之“妓”在于春啦!”李逍望着这张条幅无比平静地说:“没,你应该理解学校。”我说:“是呢,早上的妓都还在睡觉。”
李逍说:“你的思想一直都是那样污秽。”
我说:“你误会了,引用别人的一句话说,别看我长得像杀猪的,其实我是一个写诗的。”
李逍说:“这倒也是,至少要好过良子。”
那一刻我头脑里一直显现良子吟诗的画面。
我总以为良子吟的那首无比豪迈的诗事后会把人弄得憔悴不堪,仿佛所有人都在这次寒假后发生了改变,个个都感伤无比。然而人总是要变的,在这个年龄,身体没有突兀地成长就成了侏儒,思想还没有前卫的就是弱智了。我周边的所有人都不想成为这二者的其中之一,从生理到心理寻求突破,其中突破得最好的当数良子。最背的当然是李逍和我。
在这个寒假尚未结束的时候我就想过女孩H也一定发生改变了。因为我觉得彻底忘记一个人虽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起码淡忘还是能行的。H早也应该有了她自己新的生活。我记得我头一年进这所高中的大门,同样止步盯着头上的那条横幅,H站在我的旁边。她说她好奇地要来看一下我的新学校样子,虽然事实上她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现在转眼就是一年,我想H再不会记得我眼前这个学校的模样,如果她还在我旁边,她会说:“这学校,大门挺气派的。是吧王昊?”
一年以前,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我写的通讯地址。但直至现在我都仍未收到她的来信。其实从内心来说,我并不是希望H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觉得不应该因此失去了联系。这都是所谓的人之常情。当然,如果若干年之后我们在异地邂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人们熟悉的画面会这样出现:在某个安静的咖啡店我和H对坐,时是黄昏,细雨蒙蒙,玻璃外行人稀少。H用汤勺在咖啡里轻轻地搅动,然后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我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回答说:“是啊,你也没变。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吧?”
H说:“还好,你呢?”
我说:“我也还好。”
然后彼此沉默,H转头看向窗外,雨水就顺着窗户玻璃弯弯曲曲地往下滑落。
返回现实,我和李逍仍然以45度角仰视横幅。场景稍显煽情。良久后李逍突然转身对我说:“王昊,我,我想辞职了。”
我听了惊愕不已,忙问:“辞职?你说学生头?”
李逍说:“对。”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不挺好的么。好端端地辞什么职?”
李逍说:“这是我爸妈的意思,再过半年就高三了,怕影响我学习。当然,另一方面我自己也觉得当着没啥意思,这些人,有好事到得比谁都齐,任务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再加上学校不重视,唉,成员里鱼龙混杂,我算是看清楚了。”
我说:“不至于吧。自从你上任以来情况可好多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他笑笑说:“治标不治本呢。”
李逍说这些话时显得很无奈,在尚未真正再次踏进这个学校的时候他就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当然真正的辞职是不可能的,在学校那方看来,老板被员工炒了鱿鱼不见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李逍的辞职报告交上去后就没了音讯。直到不久后,我们那起斗殴事件发生,学校才逮住机会名正言顺地把李逍免职,炒了鱿鱼。学校觉得这样要体面得多了。
但是现在,李逍仍然是我们这个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在许多的学校日常工作中,他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比如眼前这块横幅,比如校园的清洁,都离不开他的组织安排。
现在在这条横幅下,李逍说我思想****,我估计着这也是他的工作范围,以我为例,诸如如何开展加强学生思想道德的素质教育什么的都得他费脑筋。所以,较之于身边昂首挺进学校的学子来说,我俩就被衬得有些颓废。
回到寝室。除了阳台上灰尘厚了点,地上垃圾多了点,厕所里烟头少了点,似乎一切没发生过改变,就像是睡了一节课时的觉,然后回到寝室,然后抱怨怎么早上没人做清洁。我重新铺好床,已经有很多人回了寝室。看到我也来了,都表现得兴奋异常,说是要告诉我一件新鲜事儿。
我一直对他们所谓的新鲜事儿没有新鲜感。他们七嘴八舌,大意算是弄懂了,说是班上转来一名女同学,经众人点评,堪称尤物。我对他们的激动显得有些冷漠和不屑,这无疑像是在他们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我总觉得他们在说那女同学堪称尤物的时候,无形中是在诋毁我心中朱亚岚的美貌,以至于我连“哦,是吗?”这之类的话都省却了。虽然事实上他们都没见过朱亚岚,并且也不定会承认她是尤物,但是我的这种执拗的排他性在脑海里根深蒂固,不容反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都是执拗地让我义无反顾地去觉得。
下午是班会,教室里人头涌动。
我避开这些不屑的嘴角走到我的座位旁边,我看到我的座位旁边多了一副崭新的桌椅。我想我这个不起眼的曾被视为低等的最后一排,在这副桌椅来到之后其地位定会立即被颠覆,人人对其觊觎不已。
事实也是这样,当班主任说要向我们介绍一位新同学时,同学们都齐刷刷地转过了头死盯住这个空位。然后班主任说:“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新同学的到来!”所有的人又再齐刷刷地转回去用期待已久的热情洋溢的目光望着紧闭的教室前门,像是等待着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出场。
“吱”的一声,门开了。惊叹声四起,掌声四起,并且一浪盖过一浪。我也跟着他们拍手,虽然没他们那般热血澎湃,但我仍能感觉到那种灼热的目光,这一片目光随着新同学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向我靠拢,然后掌声渐息,唏嘘声时有。我知道,很多人都对我感到不满和羡慕。
这块风水宝地,它怎么能让我给占据了呢?
事实上,当所有人第一次回头时我就被这群不怀好意的目光压得低了头,并且再没勇气抬起来。我那时候想,******这个位子我是坐不下去了,谁他妈想坐就跟我换。我埋着头如坐针毡,听到脚步声愈发的近。
然后我提起勇气,猛地一抬头。不由得同新同学一起惊讶:“啊,是你?”
这像是比赛中爆了特大的一个冷门。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凌厉的目光足以把我从这个位子赶走,并且局势上胜负已分的时候,势态却陡然翻盘,急剧扭转——这个新转来的同学,这个姑娘,她居然同我认识!
很多的人在听到我们的惊讶声后显得比我们更加的惊讶,对这名新同学的新鲜感顿时减半。这怎么说呢?他们认为这姑娘就好比香皂,从盒子里取出来是新的,大家都要争抢,而我却跳出来说真对不住大家,这我先抹过了。于是都觉得这次争抢失去了意义,变得毫无价值可言。
更严重的是,这个冷门甚至波及到了班主任。我看到他一脸的不快,双手背在身后说:“那个,王静雯,你如果看不见黑板就跟前面同学调一下。”然后瞥我一眼就出去了。
我愣在座位上,觉得这事儿太过莫名其妙。
事情的发生就是这样的巧合,在我和李逍以45度角仰望横幅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位叫王静雯的姑娘。
那时候我认为我和李逍都不应该以这样颓废的精神面貌去迎接我们入校的第一天,所以我后退一步说:“我们总得以一种类似看见漂亮姑娘的心情去面向第一天吧。”李逍回头“啊”的说不出话,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一个漂亮姑娘就真的在我们身后了,并且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我忙看了一下李逍说:“啊,这个……”
姑娘上前一步说:“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那个,学校教务处怎么走?我刚转学过来,不知道路呢。”
我继续说:“啊,这个……”
李逍说:“直,直走,左拐。”
我说:“啊对,左拐。”
姑娘笑着说:“好的,谢谢你们。”
等那位姑娘拖着偌大的行李箱走了一段路后,我看了下李逍,李逍目光游离轻轻地说:“真是个美女。”
我说:“是啊,你看别人拖的行李箱多沉……”我话未说完李逍就冲着姑娘喊:“那位女同学,我们带你去吧。”
我听了就差点晕菜。
于是,我提姑娘一只包,他拖姑娘一只箱在学校里熟稔地穿行。一路上回头率猛增,大有盖过韩寒博客点击率之势。大概姑娘觉得这样颇为尴尬,便自我介绍了。
姑娘说:“我叫王静雯,你们是我在这个学校认识的头两个人。呵呵,还有,我念高二。”
我听姑娘说话,便快步跟了上去。然后李逍也说话了。
李逍说:“老子叫李耳……”
我和王静雯被惊得不小,半晌没能开口说话。我瞪大了眼睛对李逍感到不解,王静雯则停下脚步,表情复杂地上下打量这个出口就成脏的李耳。
李逍被两束复杂的目光弄得有些底气不足,六神无主,吞吞吐吐地接着说:“那个,我,我叫李逍,跟老……老子一个姓。”
王静雯一下子释然。笑着说:“呵呵,我还以为……”
为了掩饰李逍这场弄巧成拙的尴尬,我忙接着说:“他是学校学生会主席。”
如我预想的一样,王静雯再次打量李逍一番,继而惊讶地上前一步握着李逍的手说:“主席,真的是你?”
李逍听这话觉得别扭,忙拉开王静雯的手纠正道:“不……不,是学生会的,只是学生会的。”
估计王静雯今天想的是出门遇贵人,听说李逍是校学生会主席,那我肯定来头也不小,忙高兴地转过来问我:“他是主席,那你呢?”
她一问我就卡壳了。
“我……我是人民群众,我叫王昊。”
很显然的,这种回答让她大为失望,浮于脸上的那股高兴劲儿慢慢地消失,然后说:“真高兴能认识你们俩,呵呵。”
我和李逍都说了那句至今都不知道是否回答得恰当的话。
我们说:“哪里,哪里。”
现在,这个叫王静雯的姑娘就坐在我的旁边,我总会看到她柔顺的秀发而无端地想起朱亚岚,她也有这样秀美的长发,她也有这样修长的手指。有时候趴在课桌上能迷糊地觉得朱亚岚就坐在了我的旁边,就像那天晚上她同我坐在小山丘的草地上一样。
那些对我这个座位觊觎已久的人,对我趴在桌上睡觉这事儿充满了正义感,都表示出愤愤不平,小报告打到班主任处就是——王昊上课睡觉,严重地败坏了班上的学习风气,应将其调走以免影响新同学。
对这份报告班主任也异常的重视,同意了他们的意见,只是将谁的座位同我对调争议很大,一直没有放平。班主任无奈,只得将此事暂搁一边,说他日再议。
我对王静雯说:“他们议论我,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王静雯放了手机说:“什么意思?”
我说:“宝剑赠勇士,美女配英雄。他们都想坐我这来当一回英雄。”
王静雯扫视全班,然后从鼻子发出“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