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鹰愕然止步,皱眉道:“颜总管,你该不是让属下在这个时候观看歌舞吧。”他知道“教坊司”隶属“内务府”,专门负责教授宫中歌舞、盛筵表演等。
颜同哈哈大笑,说道:“兄弟稍安毋躁。既然来了,先进去看看再说。”
尉迟鹰无奈,只好也随着进去。只见灯火辉煌的大堂上,一队约三十多人的歌舞姬正在鼓乐声的伴奏下,载歌载舞,练习歌舞。尉迟鹰只看了一眼,就不禁面上发烧。
原来这些歌舞姬均未穿衣,只是在美丽诱人的胴体上披着五颜六色的轻纱,手持团扇,翩翩起舞,曼声歌唱。想必是因为身在深宫,少见男子,故而这些舞姬如此大胆。
尉迟鹰也没听明白她们唱的是什么,只看见在那些轻纱飘扬飞舞之间,一具具青春动人的胴体若隐若现,春光无限,美不胜收。那些舞姬也看见了他们,却并无羞涩畏缩之意,反目送秋波,报以甜笑。
但是,在这种时候颜同拉自己来这里,想必有他的用意。尉迟鹰正在暗自揣摩,只见舞姬中教习舞蹈的一个云发高挽,百媚千娇的美妇已经莲步姗姗,走了过来。
她大约二十七、八岁,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穿一身淡红色的舞衣。隆起的双峰在贴身的舞衣后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紧束的纤腰盈盈一握,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未至近前,这美妇已未语先笑,道:“颜总管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告诉奴家一声?也好让奴家准备一下呀。”
颜同赔笑道:“兰夫人言重了。颜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有事请兰夫人帮忙来了。”兰夫人幽幽道:“颜总管说哪里话?有什么事需要奴家效力直说好了,只怕奴家一介女流,帮不了颜总管呢。”
颜同笑道:“兰夫人说笑了。这个忙别人帮不了,夫人却一定能帮上的。”兰夫人美目一转,嫣然笑道:“咦,还会有这种事?究竟颜总管想奴家帮什么忙呢?”
颜同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两句。兰夫人咯咯娇笑,似嗔非嗔地瞟了尉迟鹰一眼,笑道:“请颜总管放心好了,奴家知道该怎么做了。”颜同也哈哈大笑,道:“与夫人这样聪明的女人打交道,真令人愉快。时间不早了,颜某就先告辞了。”
兰夫人娇笑道:“奴家恭送两位慢走。”颜同也拱拱手,拉着尉迟鹰像来时那般匆匆走了。
尉迟鹰满头雾水,心中之诧异更甚。他知颜同是武帝的心腹,一向倨傲,连普通的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里。他对自己客气,也是看在宫牧野和武帝对自己信任的面上。但他现在却对一个教授歌舞的女官如此谦恭客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尉迟鹰越想越纳闷,走出“教坊司”好久才问道:“颜总管,可否告诉属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颜同忽然神情肃然,道:“兄弟稍安毋躁。皇上已经吩咐,让颜某把一切都告诉你。所以颜某才会带你来此。”
尉迟鹰心中一动,敏锐地察觉到这里果然有问题。颜同仰面向天,深深吸了口夜晚凉爽的客气,淡淡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午时就会有许多人‘暴病身亡’了。”
尉迟鹰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只听颜同又道:“五年前,皇上命人将一个少女秘密送到东海‘海天一色’岛。重金邀请‘芝兰小筑’的七妙夫人传授制毒、解毒之术。兄弟想必听说过这个名字。”
尉迟鹰点点头。他知道这七妙夫人原本是武林中“百毒门”的掌门人,精擅制毒、解毒。武帝派人向她学艺,想必是为防止宇文护对自己下毒,另一方面也是利用毒功对付宇文护及其党羽。
说到这里,颜同才深深道:“那个少女就是今天的兰夫人。”
沉默半晌,尉迟鹰忽道:“如此说来,这位兰夫人才是皇上真正的心腹。可她为何不陪伴在皇上身边,反要屈身留在这个什么‘教坊司’呢?”
颜同微笑道:“因为皇上要借助她学到的毒功培养更多的美女。如今,兰夫人精心训练的数十名美女已经被皇上和颜某以各种手段送入宇文护的心腹权臣家中,获得爱宠。现在,该是这些身怀绝技的美女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尉迟鹰恍然大悟。
在这个时代,权贵之间互赠姬妾是极其平常之事。谁会想到这些互赠的美女中竟然暗藏用毒高手?而要训练这些玉女杀手,还有比‘教坊司’更不被人怀疑的地方吗?
尉迟鹰默默听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颜总管,如果这些美女中有人生出反心,那便如何是好?”颜同摇头笑道:“这个问题皇上自然也想到了。那些少女都是经过精心挑选考察的,一般都不会有问题。何况,皇上早就命兰夫人在她们的家人亲属身上下了独门剧毒,需要定时用药解救。你想,谁敢用自己的家人亲属性命开玩笑呢?”
尉迟鹰摇头叹惜,为了能除掉宇文护,武帝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叹了口气,尉迟鹰又道:“颜总管,属下始终不明白,这位兰夫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陛下竟然会对她如此信任?”
颜同笑了,悠然道:“这自然又是个秘密。不过皇上已经吩咐过了,对兄弟任何事都不必隐瞒,所以告诉兄弟也不妨。”顿了顿,他轻声道:“因为兰夫人本就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姐姐。你说,有了这层关系,她是否会背叛自己的亲弟弟呢。”
尉迟鹰听的目瞪口呆,无法置信地道:“如此说来,兰夫人也是皇室宗亲,金枝玉叶,怎么会隐身去教习歌舞,这……”
颜同摇头道:“兄弟有所不知。兰夫人的母亲身份十分低下,又死得早,所以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如果不是皇上暗中照顾兰夫人,她也早就死了。所以,兰夫人对皇上最为忠心,她心甘情愿去学习毒功,皇上也才放心让她执掌这最紧要的‘教坊司’。”
尉迟鹰轻轻叹惜,宫廷的权力斗争,就是这么冷酷残忍。武帝为了达到目的,也可说是不择手段,不顾骨肉亲情,竟然利用自己的姐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而他苦心筹划,精心对付的,却又是他的堂叔。
可以说,在武帝那温和善良的笑容后面,也隐藏着难言的冷酷和狡诈。这一发现,令尉迟鹰也情不自禁心生寒意。
但同时,尉迟鹰却又深深明白,只有像武帝这样心冷似铁的统治者,才说得上雄才大略,也才够资格一统天下。这与当年弑父囚母、囊扑二弟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又何其相似!
旭日东升,百鸟鸣朝。淡淡的晨雾,已渐渐散去。
丹墀后的太和殿,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霞光中,益发显得金碧辉煌,气象庄严。抬眼望去,闪闪发光的殿脊飞檐,仿佛矗立在云端。大殿后绚烂缤纷的百花上,犹带着晶莹的露珠,但那醉人的芬芳,却已随着和暖的春风,弥漫在皇城的每一角落。
殿宇高深,清净明亮的“勤政殿”内,武帝端坐在龙书案后,手执朱笔,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奏章。
尉迟鹰侍立在殿门右侧,目注武帝安详沉静的面容,也不禁心中暗暗钦佩。
历朝历代,但凡有宫廷争斗,必然是惊心动魄,残酷无比。胜者,雄踞大宝,号令天下。败者,身陷囹圄,生不如死。武帝当此大事,仍能如此气定神闲,镇静自若,凭此一点,就已非寻常人所能比拟。
一名太监碎步而入,轻声道:“皇上,晋公宇文所已奉诏入宫,正在门外候见。”武帝点点头,表示已知道,批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手中朱笔,抬起头道:“有请。”太监答应一声,退出殿外。
少顷,门帘一掀,一个锦衣贵官昂然而入。只见他头戴双龙抢珠冠,身着紫花九龙袍,腰系白玉带。面如冠玉,长眉细目,颌下一丛长须。鬓边虽有白发,但高视阔步,神态骄矜,望之似乎不过四旬开外,其实宇文护早已年过六旬。只不过他每日锦衣玉食,极会保养,故而显得十分年轻。
宇文护上前施礼,道:“老臣见过皇上。”武帝一摆手,道:“皇叔免礼。来人,赐座。”从人拿过锦墩,宇文护谢过后落座。
武帝微微一笑道:“朕与皇叔有事商谈,你们不必在此侍候,都下去罢。”说着,又深深看了尉迟鹰一眼。尉迟鹰会意,微微点头,随众人一起退了下去,反手掩上殿门。
武帝微微含笑,端起案上茶碗,酽酽地喝了一口,道:“朕听说皇叔这几日忧劳国事,身体欠安,不知今儿可大好了么?”
宇文护因那晚府中大闹刺客,已严令有司缉拿,但却毫无线索,心中十分不快,身子确也不大舒服。此刻听武帝提及,随口道:“多谢皇上关怀,老臣偶感身子不适,并无大碍,现下已见好转,日后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武帝点点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武帝道:“皇叔,朕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一事相托。”宇文护忙欠身道:“不敢,皇上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老臣自当效力。”武帝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宇文护奇道:“皇上何故叹气,莫非有何不快之事?”
武帝沉吟道:“皇叔想必知道,太后年事已高,但却偏好杯中之物,日常素喜以酒自娱。长此以往,难免有违太后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