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安梨,存有抚恤金的存折是被你藏起来了是吧。”审讯室里,安梨插着双手随意的窝在椅子上,似笑非笑,一脸挑衅。
“钱?什么钱?我家里要是有钱就不用穷到住在最破的房子里了,谁有钱了不去好好的享受一番,何苦委屈自己呢?除非那人有病。”
“抚恤金!你妈妈死了后她所在的工厂给了你爸爸一笔名为抚恤金实为封口的封口费,目的是为了让你爸爸不去追究你妈妈的死,将厂子的损失降到最低。可是那笔抚恤金却在发放后不久就不翼而飞了,但却没有人报案,再结合你邻居说曾看到你爸爸在家里翻找东西的线索,不难推出存折不是丢失了,而是被你藏起来了。”
“藏起来?宋大警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首先,我所居住的地方很破旧,屋内东西杂乱又繁多,看起来好似可以藏点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有心人愿意认真翻找一下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其次,我家地处一片老城区,房租便宜故而人流量大,鱼龙混杂,且我家大门早已是破旧不堪,若有人想偷东西可是轻而易举啊。最后,抚恤金这件事可不在你上次给我看的资料里,但今天你却突然的提起,可见是有人告诉了你,连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抚恤金以及我爸是否在家里翻找过这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宋警官,你能回答我吗?”安梨把身子向前探了探,微勾唇角,笑得好不得意。
我也笑了,摆手示意正在做笔录的李景退出审讯室,合上所有的资料,随性的坐着。
“安梨,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人很冷静头脑也很清晰,你所说的的确是事实,但还是漏了点东西。我去过你家,家里确实很乱,没办法藏东西,可为什么你爸爸还在家里不厌其烦的翻找呢?没错,抚恤金的事是有知**告诉我,而我也曾找厂长来细谈过,证实了抚恤金是有向你们家发放过的,不过分为了两次,被外人所知道的你爸爸领回抚恤金的事是第一次,抚恤金数额小,你爸爸不服,去厂子里闹过,厂长被逼无奈,又拨了一笔数额较大的抚恤金给你们家,只是第二次去领抚恤金的人,是你。你得了钱却没有交出,你爸爸想要却从你这套不出消息,就只好自己在家里翻箱倒柜,这就是他为什么老是在家里找东西的原因。只是无论他怎么找,都不过是在白费功夫,因为存有抚恤金的存折,从领回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你身上。”
安梨坐直身子,认真的鼓了三次掌,敛去了她一直挂在脸上的嘲讽与不屑。
“宋警官,你的推理很精彩也很正确。但有一点错了,我是见过存折,但却不是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存折不在我这里。”
我紧盯着安梨的眼,试图看透她的心思,但她的眼太干净了,我没法去质疑她。
正当我准备继续询问她时,李景推门而入,向我认真行了礼,指了指他身后的协警。
“宋姐,审讯时间结束了,嫌犯安梨要回拘留室了。”
我咽下所有的问题,应了一声。
协警熟练的给安梨套上手铐,安梨呆呆的盯着那锃亮的手铐将自己的双手铐牢,忽而红了眼眶。
我讶然,这个冷静的女孩一直以来展现的都是她超乎同龄人的沉着,这让我都要忘了她其实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别相信邻居,准确的说那里的人都别信!”安梨再看我时,神色已恢复正常,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不知融到哪去了。我郑重的点头,算是答应了,安梨就闭了口,安静的跟着协警往拘留室走去。
邻居?我皱眉,为什么不能相信邻居呢?安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小李,有邻居的照片吗?”李景说“有”,把公文包放到桌上埋头一阵翻找后,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才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所谓的“邻居”就是那个告诉我抚恤金一事的男人。我记得去安梨家的那一天,这个男人在拉开门后看到自己似乎惊慌了一下,后来突然提到抚恤金的事,当时喜于得到了线索所以并未留心,现在仔细想一想,他突然的话题转换倒是有转移话题的嫌疑啊!
“这个男人啊,要是换做我,我也不信。”李景哼了一声,脸上是十足的鄙视。
“为什么?”我是来了兴趣,催促他快说下文。
“他啊,当初因为偷盗被关了三年,那个案子还是我跟的呢。本以为他出狱后会老实点,谁料他终日游手好闲,没钱了就打打零工,赚钱了就休息,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闲来无事了就爱叼个烟屁股四下窜荡。哼,鬼才知道他有没有动什么歪脑筋呢!听老城区的片警说他都接到好多投诉了,可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没法逮了他。”
大多数出狱的人因为有了改过的心故而即使见了警察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那些有前科友爱动点小脑经的人啊,可不是那么愿意和警察打交道。这个人的身上或许可以挖出点什么。
“这个男人,明天传来审讯室。”我点点照片,李景表示了解。
五
“赵立仁?”我翻了翻男人过去记录在案的罪证,看似随意的打量他。
“我是。”赵立仁应得自然,只是人嘛,不知为何显得坐立不安的。
“这一次把你传唤来,一来是感谢你上次很及时的提供了线索,二来也想向你了解一些安梨一家日常里的事。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不用太紧张。”
赵立仁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脊背也挺直了一些,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首先,我想了解一下安梨爸妈的事。”
“安梨的爸爸本来是和她妈妈一个厂的,只是后来结交了些狐朋狗友,就辞了工作,终日玩乐,花钱如流水,就是一个只会花钱的废人她的妈妈是厂子里最底层的职员,工时较长,累人不说安全还没有保障,老板就是个‘铁公鸡’,设备老旧自然就存在许多的隐患。安梨的妈妈才死,厂子里就立马塞了钱,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那些该退休的破烂而去的啊。”
“那安梨呢?”
“她啊,准时下课,朋友不多,没领过朋友回家玩,估计是觉得自卑吧。中午只回来一小会儿,吃个饭又匆匆忙忙的回学校了,双休日呢就待在家里,都不出门。这孩子后来会做出向他爸爸挥刀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估计就是在家呆久了,把脑子给憋傻了。”
“我听别人说安梨的爷爷奶奶还健在,你有见过吗?”
“见是见过,不过也就两三次吧。俩老人住在郊区,听说挺偏的,而且老人的身体也不好,风湿,多动动腿就不行了,所以来得少。”
“这样啊……你倒是了解得挺全的嘛。
“呵呵~邻……邻里嘛,自然了解的多了些。”赵立仁又陷入了紧张状态,笑得颇为尴尬。
“也是。好了,没什么么事了,你回去吧。有事我再传唤你。”得到我的允许,赵立仁立马站起来往门边走去,在李景拉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又叫停了赵立仁。
“我听李警官说你曾因为偷窃罪入狱三年。”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出狱后有改过自新。没犯什么事啊,警官。”赵立仁慌了,双手乱晃语速急促,脸都急红了。
“别紧张嘛,我这也是例行公事问一下,职业病,你谅解,谅解一下,改过就好,好好生活才是真的,人只要改过了,前途还是好的。你回去后别乱走,你可是重要的证人,警局随时要传唤的。李警官,送证人出去。”眼看着赵立仁把涌到嘴边的客套话又咽了回去,我是乐的只差没哼小曲。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些话,他不嫌烦,我还懒得听呢。
李景没一会就回来了,我把所有资料都塞给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他:
“叫两个新进组的人监视赵立仁,还有,我上次去安梨家,发现她家附近有一个监视器,你去把视频调出来送到我的办公桌上,对了,刚才审讯室里的视频也调出来,一并送到我的办公室。我要去一下停尸房,你现在去把事办了。”
“了解。”
【停尸房】
揭开白布,被害者的全貌一览无遗。干涸的血斑大小不一,由心脏处呈喷射状污染了衬衣的大部分面积,衬衣的胸口处有一处齐整的刀口,透过刀口可以看到衣服下的皮肤上有一处不长但很深的刀伤。
“一刀致命啊。下手的人做的真是干净利落,以这伤口来判断在下手的那一瞬间力道之强,强到一下子就制造出一个致命伤口。”我吱吱称奇,不时偏头打量,觉得这是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被害者安峰是一个体重为180公斤身高179公分的成年男子,身高体重还有力道都远胜于安梨,安梨想要杀掉她的爸爸,难度系数不亚于让一个对体操一窍不通的人在鞍马上做托马斯全旋。而且安峰全身上下只有胸前的这一个伤口,因此他是死于正面攻击。但是……”警局里唯一的女法医陆音一边戴上一次性塑胶手套一边朝验尸台走来,我连忙闪到一边,互相点头示意一下就算打了招呼,她不说废话,快速解开衬衣纽扣而后指着伤口一丝不苟的继续她未说完的话:
“对于正面攻击,正常人的反应都是抵挡,而不是胸膛大敞把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暴露出来。例如这样。”陆音快速抓起验尸台边的解剖刀朝我刺来,我来不及多想,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身体微侧,一手扣住陆音的手,一手四指并拢变成手刀砍在陆音的手腕处,陆音松手的刹那我夺过解剖刀并立即退到安全范围内。
陆音浅笑了一下,摆摆手示意我把目光重新放到安峰的伤口上。
“这个伤口长4公分,但仅仅是皮肤的表层是4公分,随着伤口深度的加深,伤口的尺寸在逐渐缩小,由此推测出凶器其实是在农村比较常用的尖刀而不是尸体被发现时插在胸口的水果刀。目前我拥有两个有力的证据来支撑我的观点。”陆音不知从哪抽出一个档案袋,从中掏出一个U盘,连上笔记本后把已经处理好的图片不断放大,我凑上前,认真辨认后发现这是一张指纹扫描图。
“这张图截取自水果刀的刀柄图。从图上不难看出只有一个人的指纹,但这是不合常理的。通常人在躲避攻击后会出于自卫而出手同攻击者抢夺凶器,因为只有将凶器握在手里才会有安全感,对方既不再具备攻击的条件,自己也拥有了自保的能力。在抢夺的过程中抢夺者的指纹会或多或少的留在凶器上,并且因为承受了来自外界的压力,攻击者的指纹会清晰的留在刀柄上。可是你看这张图,图片显示刀柄上只有安梨浅浅的指纹。”
陆音重新回到验尸台边,看着安峰的尸体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在此刻应该说什么,尽管我很想知道陆音所掌握的另一个证据,但她不说,我也只好闭嘴。
陆音沉默了很久,她的手不时从安峰的伤口上抚过,脸上竟是哀伤,是的,哀伤,一种带着了然的哀伤出现在她这个经验丰富的法医的脸上!我深感诧异,也挪过去,同她一道注视起安峰的尸体。
“我们都被骗了,从一开始就被自己的眼睛骗了。”陆音终于再度开口,只是他的话让我不解。
“安峰的伤口,表面上看上去很普通,但其实内藏玄机。你看这张图。”陆音抱来电脑,又调出一张图,是安峰伤口的近照,她凝神不断放大,再放大,直到图片由一片肌肤变得只剩下一个利落的刀口。
“仔细看这个伤口会发现,伤口的上半段刀口齐整,肌肉分割的光滑平整,很明显是由利器割开的,而伤口的下半段则稍显粗糙,肌肉分布不够匀称,是由钝物刺入而撕裂造成。也就是说当时的刀是刀刃向上刺过来的,不过为了更好地握住凶器,凶手恐怕是用了这个手法。”陆音先是双手握刀,刀刃朝上的刺了出去,我注意到这种姿势尽管也能杀人,但是杀人的意图就这么放在台面上,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的闪躲,哪里会乖乖的站在原地敞开胸怀任人攻击。而且这种握刀方式指纹的位置会发生变化,为了克服在攻击时所产生的阻力,必须一只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用拇指压住刀柄尾端,剩下四指也紧握刀柄,才能用最快的速度突破阻碍,将刀刺进去。但是……我翻出那张指纹扫描图,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嘿!别发呆,快看我。”陆音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再度看向她。陆音此时仍是刀口朝上,只是刀已掉转方向朝着自己,我看着她双手紧握刀柄,双手拇指呈平行状挨着,她一点点把刀往自己的心脏推进,神情肃穆。
我皱紧眉头,这个姿势,只有自己才做的出来,也就是说,如果安峰的伤口真是这样造成的,那么,他就是自杀。但是,安峰若是自杀,那么安梨为什么要谎称她杀了人?
“君树,道德和法律发生碰撞的话,你会选择哪一个?”陆音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严肃到让我忍不住站的笔挺,如同回到了在警校被教官叫出队伍训话时那般,绷紧身躯,不敢松懈。
“这很难说。一般情况下我会选法律,但是若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很难保证我不会选道德。不过因为我是警察,所以我最后还是会站在法律那一边。”
“其实还有别的选择的。比如两个都要,又或者两个都不要。”陆音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都要,都不要?我眯起双眼,望着陆音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