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乌江亭
那天，他第一次听见了一种美丽的声音，然而，也是他最后一次听到这美丽的声音。
传说中，刀如果快的话血溅出的声音是很美丽的，就像山花一般灿烂。
那把刀当然很快。有一次，他又要外出征战，当他神色庄重地坐在案头拭刀时，在背后从腰间抱着他的虞姬有几缕头发被风飘到了刀刃上来，只见立即便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
此刻，他身上的汗早已风干，粗硬的脖颈上鼓起幽蓝幽蓝的血管。
他的心血正如同他身后的江水一样在翻腾、奔流。
他就这样站立在那乌江亭的渡口，像一尊千年不化的雕塑，背对着乌江亭那黄昏的斜阳。
久良，“咕咚”一下，他咽下一把唾液，举起手中的那把快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举到眼前，又停住了。
夕阳已经映红了整个刀身，铮亮的刀刃上荡漾着一丝血色的猩红，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反射出一线迟暮的气息，残弱游丝。
在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如花娇艳的虞姬在翩翩起舞，还有那一脉从虞姬袖筒里汩汩流出的鲜血。
剑坠人亡。
霸王！霸王！
那一刻，虞姬曾这样深情地呼唤着他。
这里到处都是重重叠叠的汉军，一面面旌旗在晚风中呼呼作响，除此之外，乌江亭这一片旷野里，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仿佛只剩一片死寂。
你无法想象，这里刚刚才经历了一番旷世的血腥厮杀，就像饥饿凶残的狼群在绞杀一头绝望的困兽。
刘邦和韩信正立马于一座小山丘上，一动不动，远远地望着项羽，然而，项羽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一个曾经的结盟兄弟和一个昔日的部下。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一群蠕蠕欲前行而又猥琐之极的汉兵，那六神七窍仿佛在电光火石之间早已云游九天而俯视苍茫，似乎在质疑上天诸神又像在嘲讽芸芸众生。
片刻，项羽凝思定目，首望着远方正在眼前逝去的江东故土，然后极快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那把快刀，就只见他的头向后使劲一仰，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串串血花便从脖颈上溅出。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一种美丽的声音，很像孩时在后山的林子里听到微风徐徐吹过树梢的声响，很清、很脆，“扑哧”一声，一串串血花就向空中高高地绽放开来，就像晨曦初照的春日里，一朵朵姹紫嫣红的杜鹃在静静开放。
“成大业者不应怀妇人之仁，今大事已定，夺王天下者必沛公也，王自为之。”亚父范增喑哑而绝望的声音最后一次浮现在他的耳边。
那血花在暮空中绽放的颜色和那天乌江亭黄昏里的颜色一样，说不清是凄美还是悲壮，或者都是。
（1997年12月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