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Peter
郑茜没有回复我的邮件。自尊心那么强的她，看到分手的字眼，应该很难接受吧。以她的性格，即使晚一点，也一定会回复的。不会挽留，不会反对，不会挣扎。
我守在电脑前，坐立难安。3天了，邮件发送成功已确认过好几回，收件箱还没有更新。
妻子在哄女儿睡觉，夜晚静谧，蝉独自歌唱。
选择发邮件这种方式，是自认为对她不那么残忍的方式，对于我来说，也比亲口说分手要容易些。
不是不爱了，是该有节制了。
坐在公园游船上，绿波荡漾。平时淘气的Jackie突然开口：“等我和Jesse长大了，你们老了，我们还要一起来坐游船。”
Jackie的未来里已经有我了，我怎么能中途逃离？我已经逃跑了很多次，脚踩两只船的故事里，总有一艘船会被海浪打落，会沉没。而踩船的我，在海浪侵袭的那一刻，选择救起了Helen。
我是自私的，伤害了郑茜还奢求得到她的原谅，只为给自己一个“世事难料”的完美托辞。
她回国一周了，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如何，我的日子循规蹈矩。原本古板的我的生活少了她的调味，更趋于平淡。不过，还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熬。苦咖啡苦涩，牛奶甜腻，巴士拥堵，工作找不到头绪。离开的是万花筒，留下的是黑白。真正尝过思念滋味的人会明白，思念不是苦的，而是酸甜的。酸在挑逗你的神经却让你不可即，甜在怀念过去的点点滴滴。
还好，我始终没有混蛋到在床上为她许下承诺，诸如对Helen说过的无论生老病死必不离不弃守护的此类。郑茜教过我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念念不忘的人能念多久，想要回响的人有多少牵绊和阻拦，又该拥有多大的勇气。
约翰·肖尔斯的《许愿树》这样说：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郑茜，应该不会再归来了吧。
Chapter31.宇哲
公交车开到莲花桥下，熄火了。这是一辆双层公交车，今天车上的人格外的多。车内一阵唏嘘，继而是恐慌，是绝望。
水漫过车轮，很快爬上车窗。呼喊声惊天动地。人们用脚尖支着身体，相拥往上层跑。我被两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挤得喘不上气，艰难移动到车后面。
尖叫声不停歇。大人、小孩、白领、农民工，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在生死存亡之际发出一样的号啕，一样的绝望。我才想起这一天之内，预警已连发好几次，我浑然不觉。
身边有个小个子的年轻女人，从她上衣的浅绿色和妆容的淡雅看，应该只有30出头。她头顶上顶着个襁褓，襁褓里是个声嘶力竭的婴孩。她不去挤，也知道凭她这身板根本挤不到上层。车窗紧闭，水还是层层漫上来，到了我的腰际，到了她的胸前。我看了看她，一番犹豫之后，从她的头顶夺下婴孩，双手举起顶在我的头顶上。她淡雅的脸上又惊慌又犹豫，最终没有拒绝我。
上衣口袋一亮一亮，嘈杂声里我听不到铃声。双手举着婴孩，我接不了电话。对面的她，闭上眼睛，恢复了淡然的表情，这淡然绝望得让人可怕。
消防队员还没有到。
“喂！帮我接一下电话！”我冲她大叫一声，试图让她保持清醒。
她微微睁开眼睛，缓缓移到我面前，用孱弱的手帮我掏出手机，电话挂了。是苏亚。
“帮我回拨。”没有信号。
大约10分钟后，我再次让她拨苏亚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她早已泣不成声。
“小家伙，先别哭，你听我说……”
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从自己的语气里听出了对死亡深深地恐惧，只见对面的年轻女人与手中握着的手机一起，向后倒在浑浊可怖的雨水里。
“谁来帮帮她？喂！她晕倒了！”我对着身后的人群咆哮。
没有人理我。人人都在呼救，没有人听得见别人的呼救。无关冷漠，求生的欲望强烈得合理，合理得无可挑剔。
我试图将头顶的襁褓夹在右边腋下，伸出左手去拉她。水已经漫上我的肩，如果水位再上升一点点，或者我再低身一点点，他将无法呼吸。我放弃了。那么轻而易举地，我在两个生命中选择了更年轻的一个，在这个宣扬人人平等的时代。
他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我看着她这么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无能为力。
消防队员终于来了，我们一个一个，在他们的奋力营救之下，终于从深渊逃脱。婴孩还有哭声，她没有了呼吸。
我错了。我后悔了。
从我夺走她手中婴孩的那个动作开始，我就错了。我救了她的孩子，同时带走了她生的欲望。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
来不及了。
“小家伙，是我。”
“宇哲，你在，，，在哪？”断断续续，可怜兮兮。
“不担心了，没事了。不哭了小家伙。”可惜这时候无法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看到完完全全的我，无法抱着她告诉她，苏亚活多久，夏宇哲就要活多久。
生死边缘走上一回，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太多不舍，庆幸自己即使贪生怕死，也还留存最后的人性。余洛呢，那辆黑色奥迪凶猛地撞飞他，他倒在血泊中，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恐惧，一样的不舍。回想手机里，我们坐过山车后拍下的照片，头发飞舞的样子看一次笑一次，篮球赛进入决赛后，两拳相对互相打气拍下的照片，汗水晶莹闪亮，骑车累了，随性地躺在街心公园的绿地里，看满天繁星时拍下的照片，眸子深黑，眼角含笑。
那边的世界长什么样，刚刚，我几乎陪你去看了。
一遍遍地回想，从头至尾只有七张照片，每一张都清晰可见。往事如昨。
夜死一般寂静，空气里是被雨水浸泡过的腐臭味。
似乎人们非要在沉痛之后，才会去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