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建塘

我的家乡在蟠龙镇，以前这地方叫蟠龙塘。其实，蟠龙塘只是一口池塘，后来这池塘出了名，这大块的地方都跟着叫蟠龙塘了。蟠龙塘是个多山的地方，周围有八座小山，都向着蟠龙塘。正东方的一座叫虎头山，然后是蟠龙山、灵蛇山、狮子山、金鸡山、象山、乌龟山、白鹤山，合称八灵。地理上有个词儿叫山行水走，山与水有着必然的联系。这里山多水也多，只是山停水却不驻，在离蟠龙塘的不远的地方汇合成一条小溪，向东南流去。因为没有水利工程，留不住水，所以，人们生产和生活用水都很困难。但蟠龙塘的产生却不是因为用水的需要，而是为了风水改运。山水本是自然形成的，无关命运。但古来却有一种风水说，硬要把它与命运连起来。说实在话，一般人对风水并不怎么理解，只有风水先生才说得头头是道。这里的高老先生就是个风水先生，而且是祖传的。他的祖先在明朝初年从江西搬家到这里。在这里住下来，便是看中了这里的风水。传到高老先生时，已经是第十代了。他们祖祖辈辈钻研风水，过去了几百年，高家却总不见发，这地方也总不见繁荣。高老可伤透了脑筋。这地方处在湘西北。湘西北多山。像武陵山、壶瓶山、南武当、桃花山都在湘西北。它们虽然都还叫得起名儿来，到底不怎么响亮。比起它们的祖山昆仑来，实算不了什么。昆仑拔地撑天，横空出世，那才伟大呢。而这里的八山不过是武陵边边上散发出来的小小支脉，太微不足道了。风水学上说，大的龙脉有大的结作，小的龙脉有小的结作。这小萝卜头似的小山，它又能有怎样的结作？高老先生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才苦恼。那年春，这里来了个张老道，说是从南武当下来的。他仔细地察看了这里的地形地貌，然后来到高老先生的家，对高老先生道：“貧道听说高先生风水术很高明，今天特来请教。这里多少山水来朝，因该是块风水宝地，可为什么总不见发？”高老先生道：“这可是我最最头痛的问题，请道长指教。”张老道道：“指教可不敢，愿与高先生共同商讨。据我看，是这山水太细小，结作不力。若想这地方地灵人杰，须得改运。”高老先生道：“这风水的运也能改得的么?"张老道道：“其实，风水改运也不稀奇，象屋边坆旁小的改造有过不少，这你是知道的。只是大的风水改运见得少罢了。所以，这风水应该是可以改的，只是需要多花些力气而已。”于是，他们便谈起改运的事来。原来这里山虽多，龙脉却太细小，结作不力，自然生发不出来。要想地灵人杰，就应该增强龙脉的灵力。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对于龙脉来说，也应该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何才能把这些小龙小蛇激活，使它们通力合作，却是个问题。不过办法总是有的。道长道：“古来很多图案绘着双龙戏珠，这珠，对于龙脉来说，就是池塘。若在那大坪上建一座圆形的池塘，引来八龙戏珠，该是何等的盛况。只是池塘小了无用，大了太花费人力物力，一时又难以功成，且占去大量田地，令人可惜。”高老道：“若是真能改运，花费点人力物力倒也值。”道长道：“这改运可不是儿戏，是人定胜天的一种精神。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争得这口气，十多年后，这里便能地灵人杰，物华天宝。否则，繁华无期矣。”高老忽然热血沸腾起来，道：“道长说得对，小老儿定然尽全力促成此事。”道长道:"这可是积功积德的好事，高老好心定有好报。若能促成此功，高家将出三代武将，为地方传作佳话。”他们两人一个好为人师，一个虚心求教，交谈起来终日不倦。高老的女人做好了晚饭，请他们吃饭。他们坐到桌边，不见其他的人，于是道长问道：“高老的儿媳和孙子呢？他们怎么不来一起吃饭？”高老道：“他们一起回娘家去了，不知今天能不能回来呢。我们吃饭吧。”可他们正要吃饭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孩子叫爷爷的声音，原来是他的儿媳和孙子回来了。于是，大家一起用饭。饭后，天便黑了。道长与高老的孙子似乎特别有缘，把这孩子抱在怀里，问这问那，亲切得不行。第二天早饭后，道长便要告辞了。他拿出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璧给这孩子佩戴在身上，把一把犀利的小匕也给了这孩子。高老怎么也不肯让孩子接受。道长却道：“高老，这孩子与我有缘，留个纪念吧。”高老虽知这些东西宝贵，却不知价值几何，所以也不再推辞。高老名叫富贵，这名儿可是他祖父给取的，寄托着祖辈们对富贵的期望。他们家祖传都是风水先生，对富贵的期望自然强似一般的人，所以才给富贵取名叫富贵。可富贵在当地虽然算得是个人物，但却也只是平民百姓一个。他们高家在这里住了十多代人，总不见大发，所以高老心里很是焦急。道长离去后，他立刻去表弟家欲与他商量改运的事。他表弟姓董，名行健，是董姓家族的头人。行健的先祖与富贵的先祖是表兄弟，明成祖时期，他们联袂自江西迁居湘西北，在这里一住就几百年，高姓董姓成为当地的望族。在当地居民中大多是高董两姓的人。改运的事儿能否成功，主要取决于能否得到这两大家族的支持。行健家在高家西边，离高家才一里多路，一会儿就到了。富贵来到董家禾场上，见大门敞开着，外面却不见人，于是喊道：“行健———”却听得行健的妻子在房里应道：“是哪个找行健？”她一面应着，一面走了出来，见是富贵，连忙道：“哥，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富贵道：“小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行健，他不在家么？”小妹脸儿一冷，道：“哥，没事儿就不能上我家来么？”原来小妹却是富贵的妻妹，行健又是富贵的连襟。富贵成婚前与小妹她们是表兄妹。他与大妹可是自幼由父母给定下的亲，那时因为他们都还小，也没有文定，富贵并不知道。大妹性格有些内向，小妹却泼辣大方，便如一把火一般。她们两姊妹年纪又相差不大，都爱着富贵。富贵十七岁那年，两方便商量起孩子们的婚事来。小妹听父母说要把姐许给表哥，急了，便刻意地讨富贵的欢心，偷偷地和富贵有了夫妻妇之实，然后怂恿富贵去向父母提亲。富贵把欲娶小妹为妻的话对自己的父母说了，父母这才告诉儿子，早已经为他定下了大妹，这可是父母之命，不能更改的。富贵只得把和小妹的事情告诉了爹，说自己更爱小妹一些。他爹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去和姨丈商量。姨丈虽然有些恼火，但还是答应考虑。可大妹却是寻死觅活地不依。她的父母知道大妹性子刚烈，只得依着大妹，对富贵的父母道：“早已定下的亲事，哪能说就改呢，况且大妹性子太决，不依着她不行。小妹明知姐许给了表哥，却做出了对不起姐的事来，原本不该，怪不得别人。高家要么娶大妹，要么一个也不给。”所以，富贵到底还是娶了大妹，小妹另嫁了董家。但小妹一直爱着富贵，富贵却太老实，并不敢和她苟且，所以常常有意避着她，实在要去董家时，也带着妻子一同去。近年来，因为年纪大了，才随便了一些。特别是这一次，因为心里一急，便径直来找行健。可见了小妹时，心里一慌，解说时也不知怎么说才好。不想这一解说，反而使小妹恼了起来。富贵着急起来，恳切地对小妹道：“小妹，你别多心，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小妹道：“你这木头人，我知道你有重要的事情。他到外面做事儿去了，过一会儿才回来，你就坐一会儿吧。”富贵虽然人老实，却也不是个木头人，只是他为人正派，传统观念很强，也有很强的自制力。因为以前与小妹有过不正当的关系，又知道小妹一直暗恋着自己，所以在小妹面前便很有些局谨。其实，小妹虽然一直暗恋着哥，却因为自己与姐都有了好的归宿，而且人都老了，还哪有花花心肠？不过看到哥那道学的样子，心里有些恼火而已。她好想自己与哥之间能象正常人一样交往，却也不可得，或者哥能多给她一点亲热，她便也满足了。于是小妹道：“哥，怎么你见了我老是那道学的样子？自己心里没有鬼，有什么好怕的？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一直放不下以前的那段情，所以才这样。我们人都老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看着你和姐生活得那么幸福，我心里高兴着呢。难道我还会象以前一样缠着你么？所以你用不着故意躲我，大家都自自然然，高高兴兴地打发后面的日子吧。”富贵道：“你想开了，我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其实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倒真象心里有鬼似的。”小妹道：“那是因为你心里老放不下以前那点事儿，生怕被人窥破了似的，顾这顾那，患得患失。时间一久，成了习惯。难道现在还怕我吃了你吗？”富贵道：“快别说笑了，我们早不是细儿小女了。”小妹道：“是呀，一转眼，头发都花白了。想当初，我还真想和姐一起嫁给你。”富贵笑道：“当初我还真这么想过，而且也对爹说过，被爹骂了一顿。现在想起来，也觉好笑。当初你若真的跟了我，到现在还不知怎么受穷受累呢。幸亏当初没做这傻事，你也才有后来这样的好日子。”“好你个头。人家心里苦了一辈子，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比我更难受，所以我才希望你们夫妻和和美美，过上幸福的日子，在愉快的生活中忘了过去的不愉快，忘了我。所以我才不敢来打搅你们不敢引起你伤心。"小妹勉强笑了笑，道：“哥，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总算熬过来了。”她心里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终于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