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排妥当才转身瞧一瞧自己这个“四妹妹”,见她身穿男子衣裳一幅魂不守舍模样,一手将她引至梳妆台前按着坐下。
文希宁这么一坐,方才是回过神来转头去看那三夫人。那三夫人如今手上刚从漆红盒子中拿出木梳准备替她梳头,见她两眼望着自己不由冲文系宁一笑。她比文希宁约大六七岁数,衣着挂饰皆是华丽,若然旁人不知,绝对难将她与山贼寨子里压寨夫人想在一块。她本意是想宽慰文希宁,却不想这番笑容下,自己的面目更是苍白无力如得了重症的病人一般。
文希宁不想山贼寨里还有这番亲切人物,当即见她笑,也是抿嘴笑一笑,她如今心境全无,此番笑容也仅仅是礼貌回应。
三夫人是之前被飞钉乔掳掠上山,之前听那喽罗讲话已经明白文希宁的遭遇。知她现状与自己那日相同皆是遭飞钉乔胁迫。
木梳子握在手中,文希宁的头发滑过她手里,她轻轻梳理,时不时询问文系宁打扮的意见,却见这镜中女子脸色惘然全无生气犹若是布缝的娃娃一般。
如此一看,不免觉得心疼难受。想自己当初也就是这般心不甘情不愿嫁给飞钉乔。她梳着梳着头发眼泪却是流下,缘由所想,却是从文希宁身上看见往日自己的身影。
她本是大家闺秀如今沦落至此要与山贼头子称谓夫妻。想至心痛之处,手上木梳子倒是一个落空,就此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
一旁丫鬟见梳子落地连忙是替她拾起,她又是握住梳子给文希宁梳了一阵子头,继而屏退屋子里的丫鬟。
丫鬟众人都是被吩咐过来替新娘子打扮,不想如今三夫人要她们退去,当即不知该是听飞钉乔吩咐还是听三夫人吩咐。
三夫人见众丫鬟不走,知是飞钉乔对她们有过甚么吩咐。放下红木梳子对在场众丫鬟道:“她既是要嫁给寨主,往后便是我的妹妹。你们且是将门关上一并退去,容我与她说些这新娘子话语。”
周围丫鬟听她说词。又见文希宁此番尚且年幼,呆呆坐在梳妆台上仿若任人打扮的瓷娃娃。想这婚礼在即,既无女方亲眷在场只能是容这三夫人代劳,遂是一一退出门外。
三夫人见丫鬟们离去门房又是关闭,这才拿起梳子。这番她不再是站在文希宁身后,绕了个圈子站在她身前挡着她痴痴盯着铜镜的目光。
她见文希宁抬头目光惘然盯着自己,更觉心中悲痛,万分疼惜这文姓姑娘的遭遇。
“文姑娘,我晓得你心里苦楚,哎,我当日也是如你这般,恨不得是··恨不得是死了也比嫁给山贼头子强!”
文希宁之前一直盯着铜镜痴痴呆呆想着如何不污清白,听她说道当初她也是曾有过轻生念头,心头一动身子猛然一颤,她却是把头低下面颊夹在垂落的黑发之中,不愿意如今说些话语出来。
“可是··可是··妹子啊,你若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这··哎,你听姐姐的话语,姐姐也是从你这般模样过来,日子··还不得是过来,人·若死了,可是甚么都没了,都没了。”
这些话语说完,文希宁仍是低头。她见状索性蹲下身子,仰头去看却是她面色通红憋着眼泪不愿落下。
“好姐姐,我··我··性命无所谓,无所谓,我只希望··只希望你能答应我哎,在我死后,死后保全我尸首就是。我···即使入了地府,心眼里呀,希宁心里感激你··感激你呀,好姐姐!”
三夫人本是劝她莫要轻生,不想她却说出死后尸首话语。当即把耳朵又是靠近文希宁却是听她嘴里仍旧是喃喃低语着“感激你”“感激你”。
她当初虽是想死可最终仍是活了下来,如今见眼前遭遇与自己相似女子矢志求死,心头一时也不知当初苟延残喘的决定是对是错。
“妹子,文妹子,你莫是乱想,这··有些··有些······”
她话语未说完,却见文希宁抬起头来乞求自己目光盈盈都是泪水,心头猛然被触动手中梳子都落在地上。晓她求死之心自己是如何也拉不回来,如此想来却更是觉得当日自己决定苟活的卑劣。
她拾起梳子一时倒是忘了眼前文希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自己。心中既是伤心多年来自己在山贼寨子里的处境,更是对强迫自己嫁他的飞钉乔恨之又恨。
这三夫人又见文希宁仰着脖子脸上泪痕交纵乞求自己打理她尸首,却是叫自己一个女子都怜惜她,遂改变心意不再劝她宽慰她道:“好妹子,好妹子,你安心··安心去,我··姐姐我答应你。”
文希宁见她虽是山贼夫人却如此通情达理,一想她没准也是与自己同样遭遇,却是心头同病相怜,又感激她答应,做势便要跪下。
三夫人见此连忙拉着她身子,嘴里又是凄声道:“你莫看我如今模样,妹子哎,我···心里也是恨着他,巴不得杀了他才好。”这番话语由她说来,映着她本就苍白面颊更是悲戚许多。
她口中所提及的“他”自然是指自己的丈夫飞钉乔了,往日在众人面前她多是对飞钉乔顺从讨好,此番见与自己境遇相似的文希宁倒把一直埋在心里话说出来。
文希宁脸色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也是连连点头,心想飞钉乔如此作恶迟早会是有人收拾他。这么一想心中将死的恐惧也少了许多,可想起会是谁去收拾他心中又暗暗想到骆晓,甚至希望他能替自己主持公道。她越想越深害怕地连是打住思绪,暗自骂道,文希宁哎,你如何能是叫他再冒着这番危险,他··是好人能平安一世便是足矣,千万莫是要为自己出头妄送宝贵性命。
之后三夫人未有吩咐那群丫鬟也不敢进来,只当是新婚之夜讲究颇多,三夫人往日对寨主百依百顺自有她的得宠的秘诀,此番务必是要在新婚之即将这秘诀分享出来。文系宁与这三夫人也是因此得以话语自由,一来一去之间仍是先姐妹称呼,三夫人明知此次既是给她做新娘装扮又是做之后出丧打扮,更是对她悉心打理。
一番打理下见她珠宝云鬓,虽是有富人典雅惊艳可更多的是脸上未消的稚弱可爱气息,想她不久之后可能在婚礼上自裁身亡,嘴里轻声宽慰道:“好妹妹,你之后与他过堂且当是与其他心仪男子甚么的。新娘子成婚人生一次,如何也该是高兴一回!”
文希宁晓她是安慰自己,此番言语也不再是先前呜咽模样。又想倘若自己哭哭啼啼定让飞钉乔越发觉得得逞,连是点头允诺。待是打扮差不多了三夫人才是开门招呼丫鬟进来,那群丫鬟见这“四夫人”打扮差不多本是要领着她走,却是被她喝止,缘由是她也想去看一看这婚礼,倒是由她搀扶文希宁往布置好礼堂走去。
飞钉乔如今比之之前的装扮,单单是多了个胸前红花。他武人出生哪里注意甚么规矩不规矩,殊不知这新郎官打扮的漂漂亮亮一是出于礼仪习俗,也是对着新娘子的尊重。想这打扮漂漂亮亮的新娘子,谁不希望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交予自己的下半辈子予另一人,他强盗娶亲自是说不上甚么两情相悦,只希望这新娘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嫁给自己,谁还去管自己要不要打扮的漂亮给新娘子看啊!
他命人把寨子里藏的酒肉都抬到大厅里来,摸起袖子与旁边一众手下划拳喝起酒来。眼光瞟见大厅上头挂着的大红灯笼更是觉得喜气极了,当即高高举起盛满酒的碗大声一呼示意众人噤声。众人本来喝的热热闹闹,听他一呼知寨主要说话便齐刷刷望向这边。
他一只脚踏在板凳上,此番心气盛极大着声音说道:“今天是咱的好日子,大家好吃好喝,放开肚子吃。这酒肉没了咱们下次再去山下抢,我先敬诸位兄弟一杯。”说完一抬头把碗里的酒饮尽,众人见他一口闷纷纷道了声采。
他们有喝有吃热闹一阵,眼尖的人见一群女眷拥着这新娘子进来了。那三夫人扶着头上红盖头的文希宁进了这厅堂。文希宁头上佩戴的凤冠把这盖头支起,此番只能透过盖头盯着前面的路。那三夫人把她搀到离飞钉乔不远处,文希宁便不靠近,她顾忌骆晓有没有被他们放走冷冷出声问道:“我都答应你了,你把他放了吗?”
她此时尽管已做新娘打扮仍不愿称呼飞钉乔甚么,心底只怕飞钉乔不守信用没放了骆晓。飞钉乔听她质问话语,一时拍着胸口环顾场上众人答道:“我在众兄弟们面前保证,我早就放了那小子。若是此言有假让我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哈哈。”
他这话说到最后隐然有种调戏的性质了,众人一听不由配合地发笑起来。这飞钉乔有三个夫人,他原配与那二夫人偏偏几年生下来都是女儿没有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虽是山贼这点道理倒还记得清楚,奈何好不容易从山下抢了个漂亮的三夫人起来,偏偏不争气连一个女儿也没生下,平日里最忌讳的也是别人提到自己无子的痛处。此时见又娶了个新夫人,心头高兴倒自己带头破了这戒,把这山寨子里人都不敢说的话自己开口说了出来,众人当然配合地呵笑。
倒是那三夫人一脸不高兴似有心事一样,旁边有好事者发现她脸上神色不对劲,他平日不敢造次,此刻见寨主都难得“豁达”,一时朝这飞钉乔尖声作笑道:“寨主你娶了这四夫人,可别冷落了三夫人呀?”三夫人一听眼睛冷冷的瞥到这说话人身上,那人被她目光一触,只觉得浑身一愣顿时收了声不敢再继续造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