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吹动什么
她也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他们的手指没有再缠在一起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急剧变暗的天空
炊具不再歌唱。水龙头不再歌唱。马桶不再歌唱
床铺也不再歌唱
一切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可以结束了
我们的世界变化多端
我们的爱人永远是别人的爱人
彭先春：自画像及其他
自画像及其他
1.我
5岁，姐姐让我
头箍白帕，腰扎枕巾
在罩着蚊帐的床上
跳忠字舞
从此，很长时间
我觉得
做女孩比男孩
更幸福
10岁，我把小伙伴
吊在桃树上鞭打
那时，老师教导千万不要忘记
阶级斗争
人群中必定藏着
美蒋特务
也是10岁
一个女孩想加入
我的团伙
我让那些未发育的男孩
排着队，跟她亲热
那时，我被教导共产主义
人，应该无私
20岁，我服从本能
相信荷尔蒙
不相信爱情
那些爱情小说的花言巧语
被我看成遮蔽欲望
诱骗女人的工具
30岁，存在主义者加缪
让我变成一个
局外人
一条迷路的狗
在凶狠的乱石下
无助哀鸣
鲜血，淌在嘴角
很狰狞
我，很冷漠
40岁，我结束浪荡
宅在家里
抹干净屋子
也抚平心灵
我知道
心不动，水在流
很多时候
文字胜过说话
现在，我只想
好好生活
并且随时提醒自己
一定要提防那些
戴着面具的
赤色分子，投机政客
我远离权力
跟机会主义者
保持距离
我自认生在江湖
却跟人群
若即若离
现在，我琢磨麻将比思考形而上多
看电影比写作多
实在无事可做
就看看性感模特
发觉生活原本可以
很色
我很少说话
文字
就是最好的表达
2.蓝幽
1985年，德阳正在扩张领地
外地人一群群涌来
奇怪的土语掺杂南腔北调
打造西部
中型工业城市
南北干道，横贯蓝图
那时，万夏
从南充师院美术系毕业
他背着行囊，到此一游
他觉得莽汉主义不能在这片土地
开花结果
他回到成都，变成自由人
后来，这个莽汉诗人
策划《黑镜头》，赚了上千万
再后来，他跟一个叫潇潇的女人
编了一本很好的书——
《后朦胧诗全集》
也是在那一年夏天
我见到蓝幽
我们身边，是横七竖八的水泥管子
比水泥管子高很多的
是蓝幽
他在我心里，是可敬畏的诗人
这之前，他在《星星诗刊》
一边当编辑，一边写诗
梦想着成为
伟大的抒情诗人
诗人蓝幽来到德阳，只为一句
简单的话
我们把你放到那里
当成一粒种子
让诗歌生根发芽，遍地开花
2011年冬天，还是德阳
一个火锅店
我们跟蓝幽
坐在一起
此时，他是退休人士，文学前辈
他说，几十年在体制内混
说了许多违心的话
感觉惭愧
他说
很想真正文学
因为这句话，我把蓝幽
当成朋友
3.徐冬
他属兔，注定多情
二十多年的文学生涯
回忆录上记满了
文学女青年的名字
对他来说
上世纪80年代
生活还是文学
是个问题
想要生活，就得
服从体制，消灭自我
饭碗比诗歌
更重要
他会写文章
被调入行政大楼
做宣传干事、机关报编辑
文艺版，就是他的阵地
想要文学的徐冬
遭遇无知的同事，经常处于
尴尬的境地，令他尴尬的
还有那些
骄傲的共产党员
他，只是良民
诗人徐冬问
我要不要入党
我说
想待在宣传部，你就入党
想干文学
你就坚守起码的
良知
现在，共产党员徐冬成了
下岗工人，自谋职业
唯一令他自豪的是
在那个年代
在那个正经的机关
做出了一本不错的刊物——
《黑高地》
4.高洪珠
很多人讨厌他，不少人怕他
更有人
恨他
还有人，喜欢他
讨厌他的人觉得他经常说些
叫人难堪的话
政府官员尤其惶恐
生怕秘密给他知道
他的博客
成了监控对象
畏惧他的人担心这家伙
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揭穿他们的野心、虚荣心
让人下不来脸
恨他，就因为
自己的女人
变成他的女朋友
喜欢他的人很虚弱
只因为高洪珠敢说
他们不敢说的话
而他们，只会在门背后
低声说些
怕人听见的话
从前的高洪珠
不是这样
他想进政府部门
想在机关搞点风流韵事
只是，他不明白
政府不需要诗人
他们不要文学，只要
黑厚学
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那就变成你的敌人
高洪珠如是说
他，只能成为诗人
喜欢喝酒，更喜欢
把自己灌醉
他说诗人就要喝酒
不喝酒的诗人，写出来的诗
没什么看头
这点很莽汉主义
但他不知道一件事
苏东坡酒量很浅
并不妨碍他成为大诗人
诗人高洪珠喜欢女人
喜欢所有漂亮女人都成为
他的女朋友
这点很不像政府官员——
偷偷摸摸玩情人
还拒绝承认养二奶
人生苦短
浪费生命，你就
对不起自己
诗人高洪珠怀念
秦淮风月
不拒绝按摩、洗脚、桑拿，召小姐
但是，在深夜
他会坐在床上思考
如何成为
绵竹的良心
5.李炬
1986年春天，汉旺，绝缘桥
满地灰尘的水泥厂
几个文学爱好者
开始沙龙
我们回家
在路上，我看见一个女子
长长的卷发，围巾搭在肩上
徐冬说，这是李炬
2007年春天，清平
诗歌聚会，很应景
四面八方的诗句围绕
一个主题——
把主办方的钞票
揣进自己腰包
一个女人迟到
长长的卷发，围巾搭在
肩上
休闲服很潇洒
主持人说
这是李炬
2011年春天，台湾岛农家乐
我被邀请，加入作协
副主席，就是李炬
据说，她已出版
《夏天的速度》
我觉得，男人和女人
靠近的速度
很慢
好在，神交
远比浅识重要
太多的人，来了，又走了
没有留下
一点印象
有人说
她是自然人
在我看来，这个天生的诗人
更像小女生
她会在某个当口结巴
一丝惊惶
现在的李炬
做生意比写小说多
打麻将比写诗多
喝酒比读书多
她的汽车，擦刮
也比别人多
喜欢她的人也向往
她那样的生活
白天可以睡懒觉
晚上可以泡通宵
自己给自己发工资
换着样式做生意
很多男人羡慕她很大方
她有的，他们没有
我只羡慕她另外一样东西
那就是
自由
6.陈冰
多年前
我听说一件事
一个教师辞职了
这在我们看来
不可想象
也难以理解
我要吃饭
就得上班
就得被人剥削
甚至被人污蔑
他被校长堵得慌
非要逼出辞职的理由
最后，他甩出一句话
封住对方的嘴巴
我不喜欢
被无能的人领导
这个人，叫陈冰
从此，他在家里
看书，思考，写作
他有一部小说
写了十年
现在还没出来
我很想
读完他的小说
只是他觉得别人的意见
似乎很在理
小说怎么可以这样写
小说可以怎么写
他不明白
小说没有
固定的套路
只有流变的结构
和语言
正如谁也不能说
我现在写的
不是诗
火
很冷的日子
风很大
鼻子尖
都是凉的
关上门后
我不想再出去
我会打开炉盘
让火温暖房间
然后
坐在沙发上
靠近火
打开诗集
读一些诗句：
其实也很简单
就是帮张三请李四
去海鲜酒楼吃顿饭
吃满月
扯开几张大花胶布
把一个院坝罩得
严严实实
留个口子，人可以进出
风挡在外面
从左到右，十张大圆桌
两列排开
十来根凳子围着桌子
齐刷刷地盯着
倒扣的碗
厨子从早上忙活到下午
天擦黑，开席了
送情的人，不用招呼，找个位子
坐下，动筷子
棚子外面，那两个数钱的人
刚下赌桌，清算赢头
他们将票子揣进裤兜
走进来，盘子已见底
这个时候
我看见一个戴头盔的人
把摩托车架在路边
迎着明晃晃的灯光走进来
手上捏着红包
寻找满月的孩子
主人家刚敬过一巡酒
心急火燎的小伙子
趁着夜色，拉起女朋友
就去找竹林盘
他们不等蒸菜
这场满月酒
要开三道席
从今天晚上吃到
明天宵夜
那个满月的婴儿
还在卧室里
趴在妈妈身上
吃奶
声音
这样的情形
出现过很多次
我在午睡
但是醒着
四周很静
这时，窗外
广场那边草地上
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嘿，来呀
我睁开眼睛
阳光照在窗台上
蒲秀彪：看云
空白
突然问自己
2003年6月6日这天
都做了什么？
我努力从脑海搜寻
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现在是2013年9月11日
离2003年6月6日
这个随意想到的日子
相隔十年
记忆的不在，让我感觉
十年已经好远
我已然度过了三次
这样的十年时光
其间的很多日子
就这样消失
就像此刻，我看着
桌面上的一张白纸
却无从写下什么
我见过一种树
和之前见的
任何一种树
都不一样
我无法语言
描述它
说它是一种树
只是为说出它
找一个理由
其实树
不一定是树
我只是这样
将它说出
悲情十一次
我和她打赌
比大小
第一次我输时
我说
这很正常
接着比第二次
我还是输
第三次时
我仍是输
我想
已经连着输三次了
三不过四
总该我赢一次了吧
接着第四次
还是我输
这真是邪门了
第五次我还是输
这真是见鬼了
第六次时
还是我输
不服，严重不服
第七次时
我还是输
真是无语了
接着来
接着来
我还是输
接连十次下来
我都是输
我知道
这方法很公平
打算再来十一次时
我发觉自己
已经没有了赌注
三个小孩的上午时光
阳光照着上午的小土坡
三个小孩簇拥着
从坡底爬上坡顶
齐坐一排
向着坡底滑下去
他们就这样一次次
爬上又滑下
完全没有注意屁股上
已积满泥土 磨出小洞
整个上午
他们就那样滑着
一次次地发出
欢乐的笑声
看云
站在
高高的山顶上
看云
一朵一朵的白云
随着风
从远方飘来
又随着风
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与父诗
多时不见
父亲
从老家来
陪父亲逛街吃饭喝酒
拉家常
很多心里的话
无法向父亲诉说
更难为情拉一下父亲的手
中国式父子
不见是牵挂
见面是孤独
一只风筝
挂在高高的电线上
看上去
像是老鹰
又像是蝴蝶
我的眼力
不太好
想请你看看它
是老鹰
还是蝴蝶
如果你看清楚了
再给我看看
拴它的那一根线
是什么颜色
找逼
人们忌讳公开说逼
我想不明白
好好的一个逼
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我实在想不通
走到书房
拿出新版的现代汉语字典
翻找这个逼
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正当那时
老婆叫帮忙做家务
问我在书房老不出来
在干什么？
我说：在找逼！
初九：煮花生
煮花生
第一次买他的花生
我就听出来他是老乡
他手里的弹簧秤，只有他看得到
刻度
他说，要少了你拐回来抓十斤
后来我提着一袋小蛋糕
还是在傍晚
顺道买他的煮花生
他秤完说，比你那那扛事儿
今次来买花生，他没说话
我回来剥开吃着煮花生
不管怎样
他是煮花生的高手，没有人
比他更了解他煮的花生
我只是买了一点
我一直没有话说
隔岸村
在想什么，你问我
我在想，在这里住的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所有我经历过的贫乏生活，总是那么充实
令我顾不上记忆，以致回忆也那么贫乏
这里已被忘记太久，就是记不得
那些改变了的地方，原来是什么
隔岸村，还叫隔岸村，在我看到的时候才相信
原来这儿叫隔岸村
那一天，你有一点不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问我在想什么
现在，我想起的是弘燕路
偏远僻静的隔岸村
是不是我曾在弘燕路上想起的地方
在睡
在老房子里
我和伙伴们
在睡
我们盖着被子
在夜晚的微光中
在说
房间里有三张床
分别靠着墙
我们人太多了
有七八个的样子
所以就需要有人打地铺
我就睡在地铺上
我们都盖着被子
在说
好像在等还有人没有
回来
已经是很晚了
到了都要睡的时候
在北方
盖被子睡也不一定，就是冬天
确实不是冬天
峡谷
是十年中，中间的一天
我在北方
和南方的日子里
的中间
大巴车在夜色中，经过
盐田
我想那应该是盐田
大道两侧
高楼耸入天空，披着星光
夜是黑暗的
像峡谷
穿过幽凉山风
记
一、台阶
在有色大厦的台阶上坐吧
等许多年以后，你会不会想起来。我们坐在这个台阶上
我帮你剪指甲
我说的会的，指甲会长一辈子
二、村庄
我在楼下看这村庄，他们不像我的村庄那样
房子向天空爬升
我必须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村庄的延伸到上面的那一部分
才会看得更清楚
三、那白菜，比萝卜更好吃
简直你一口吃下去，才知道什么叫人间
什么叫烟火气息
什么叫菜
仿佛你多少年来都生活在一个味同嚼蜡的世界
那白菜，比萝卜更好吃
四、这是怎样一个地方
此时是深夜，她已睡着了
我拉开窗帘，从阳台上看了许久外面的景色
灯火疏落
路上有不多的车子
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寂静而有生机，让人内心激荡而又清醒
五、水花四溅
两个人挤在洗手间，我看着她洗衣服。冲下来的水花四溅，在我们的脚和小腿上。
六、北方枯黄的草木
到楼下的时候，起了一阵风，
地上的一些废纸什么的刮起来，我的头发也有点乱，
心情一下变得荒凉，
像是风吹着北方枯黄的草木
七、涂了一点唇膏
去了漓江又一轩
点了个干锅鸡，一份蕨菜和川粉，一瓶雪花，一小木桶汤
还有什么忘记了
她那天好漂亮，涂了一点唇膏
八、街上变得拥挤，缓慢
今天出去买香皂和水，
楼下的街上已经一切恢复了。许多卖菜的卖鱼的
第一次见到整条的鱿鱼，秋刀鱼
街上变得拥挤，缓慢
九、从冬天回来的人
她赶晚上的车回来。早晨等她，在天桥上看见
她像个从冬天回来的人
风尘仆仆的样子，手上暖暖的
中午吃过饭一个人走在路上
阳光很好。些许枯黄的草地和水泥路
风吹在身上
感觉到生活的轻盈
再多的心事，都是风吹过草地
抽过烟，一个人在楼梯上剥橘子
是她买回来的
我真的喜欢这样的季节，无论身在何处
有温暖，有风，和心情
香烟和橘子
幸福就是这样的吧，我爱她爱得那么自然
华秋：天气转凉而感到幸福的男人
天气转凉》
——该诗献给杨黎
我又要忍不住提到知了
一棵树藏住了一百只
没有一只被我们看见
榆树、槐树、杨树
那么多的树
你过来对我说
为什么
我们不能借这个院子腐败一下
约两个姑娘
请她们喝红酒
为她们点蜡烛
我想，或者我觉得
小鱼儿和小口蘑
是两个不错的姑娘
请她们六点半下班后
来共进晚餐
来的时候
穿特别的衣服
想象一个愉快的晚会而打扮自己
相信红酒和音乐会有的
而且邀请来自两个
因天气转凉
感到幸福的男人
铁路边的花园
花园在铁路旁边
在飞机航道下面
火车过往频繁
飞机每隔二十分钟
往南飞走一架
高高地
尺寸很小
A要和B商量结婚
来到花园
花园间有个茶馆
是商量事情的地方
一个四方小屋
屋檐很宽
风吹起响动极大
他们坐在屋檐底下
有半小时未能适应环境
火车、飞机
谁知其中有何寓意
尤其是飞机
每次都和
一片部分隐入蓝色的白云
形成锐角
看起来较上了劲
A说我一定要和你结婚B
这说明我爱你如果
你不相信我们还可以生一个孩子
等我们死了他把我们
装入同一个骨灰盒
一个象牙色的骨灰盒
面上要刻一些字
B看起来习惯性地认为
没啥好相信的，或者没啥不相信的
（这一代人的表情，天啊）
A因此有些着急
他问B我每个月的工资
全部给你行不行
B说A啊你真是
她站起身貌似随意走走
就把A带入花丛
他们在玫瑰后站了一阵
在夹竹桃那儿
毅然蹲下并躺倒
因为有两个园丁专门打理
秋天的落叶
地上裸露着泥土和石子
需要相当的激情
A和B才能如愿以偿
激情的重点在于某天他们来到花园
花园是可鄙生活的适当补充
某一天去花园是必要的形式
还要有彻底的，豁出去的
——这种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