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两国可是仇敌哪!”
“因为……因为……”
望着那俏丽无双的娇容,更感受到那一滴滴晶莹泪珠滴落在自己脸庞上的清凉——那可是心上人为了自己而流出的眼泪呀!莱恩斯心中突然一阵激荡,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我是真的想……想和他争夺公主……”
“……,去死吧!”
西奥苔丝重重一巴掌打在莱恩斯脸上,同时把他猛力推出去,正好滚落到比斯诺脚下,可怜莱恩斯尚未来得及体验美人怀抱的温暖,就已经被迫再度面对那寒光闪闪的大斧头。
但兽人族王子此刻正处在极度愉快的心境中,一时间也不想举斧头砍下那失败者的脑袋。他只是纵声长笑,尽情发泄心中的喜悦之情。
然而刚笑了两三声,忽听头上传来鹰族战士的示警呼声。比斯诺转头望去,只见远处平原上,正有无数骑影飞快赶来。除了有身穿皇家剑士军团服色的武士外,竟然还有不少身披白色盔甲的骑士混杂其中——白龙圣骑士团的援军也来了!
兽人们发出一阵骚动,面对专门克制他们兽人一族的圣骑士,就算是比斯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立刻命令部下们登上三头鹰坐骑准备撤离,而自己则大步朝西奥苔丝那边走去。
“我赢了,公主——现在你是我的了!”
“谁说你赢了……还早得很哪!”
一个声音在比斯诺背后响起——莱恩斯重又站了起来,虽然仍在不停地咳血;虽然不得不用长剑当拐杖支撑身体;可他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短剑“龙之鳞”,指向比斯诺的面门:
“你还没能打倒我呢,长毛头……苔丝公主何等尊贵,岂是一头野兽能够痴心妄想的!”
“混蛋!我这就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比斯诺暴怒回身,抡起斧头冲着莱恩斯当头砍下,莱恩斯此刻已经无法行动,连右手银剑都无力举起,他别无选择,只能用左手短剑硬挡。西奥苔丝尖叫一声,比斯诺更是志在必得——这一下非要把莱恩斯脑袋砍下来不可。
然而当两件兵器相触时,却没有再发出象前几次那样的巨响声,比斯诺只感到手上一轻——那柄伤痕累累的战斧终于折断,半截斧刃在莱恩斯额头前掠过,截断他几茎发丝后深深插入泥地里,而比斯诺手中拿着另半截残缺不全的斧子,一下子呆住了。
这斧子是他最心爱的兵器……然而更重要的是——按照他们兽人族的规矩,双方比武格斗,倘若有一方武器毁坏,就算是输了。因为兽人大都天生巨力且脾气暴躁,格斗起来若没有约束就很容易造成死伤,所以当年大祭司萨恩巴特专门为他们制定了这样的规矩,以免把生命白白浪费在内耗上。
看看自己手中的半截残刃,再看看周围部下们惊恐诧异的目光——他们谁也没想到勇武绝伦的首领竟然会败在这么一个矮小人类手上。但也正是由于这些部下都在看着,比斯诺更加无法否认自己的失败。
兽人族的王子突然抛下兵器,向着天空再度发出咆哮声,这不过这一次的语调不象刚才那样充满得意之情,而是带着深深的愤懑和悲哀。
而对于站在比斯诺对面的莱恩斯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取得了胜利——根据兽人族的规矩。事实上,此刻的莱恩斯已经很难再顾及身外之事——刚才那一下又击断了他好几根肋骨,莱恩斯甚至可以感觉到断骨已经刺进了脏腑之中。剧烈痛感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尽管他的眼睛和耳朵依然可以感受到其他一些东西。
他听到背后传来冲天喊杀声,甚至可以看到几骑白色骑影冲进了兽人族的队伍。但莱恩斯仍然尽量把注意力都放在西奥苔丝那边。他勉强朝西奥苔丝那边看去,很想知道自己这最后的拼杀能否保护心中女神不被掠走。
“公主殿下……苔丝……”
莱恩斯努力想再看西奥苔丝一眼,然而他的脖子包括身体都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头脑天旋地转,眼睛看出去是一片赤红,随后,便化为无边的黑暗。
五
洁白的羽翼扇动了最后几下,一匹匹体态轻盈的天马以优美姿势降落在湖边草地上。坐在菲妮迪丝身后的阿斯尔这才敢睁开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被称为千年古国的西里西亚。
虽然此地号称是西里西亚之都城,但展现在阿斯尔面前的却是一片自然风光。群山环抱之间,一座如同镜面般光滑的湖泊静静横卧,湖边绿树成荫,更有几只天鹅在湖面上嬉戏,划出道道涟漪,湖光山色,委实令人留连忘返。
阿斯尔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对这里的美景赞叹不已。
“啊啊,真是漂亮,比我们索菲亚的温泉谷更美……不过,都城在哪儿呢?”
“都城?这里就是我们西里西亚的都城呀。”
在他身后的菲妮迪丝一边卸去天马身上的鞍鞯辔头,一边微笑着回答道。这一路上阿斯尔都是与菲妮迪丝共乘一骑。阿斯尔天性惧高,飞在空中都不敢朝下看,为此没少被那些天马骑士们嘲笑讥讽,只有菲妮迪丝从来不笑他,对他始终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里?”
阿斯尔吃惊地张大嘴巴——这地方比起索菲亚的郊外围场还要荒凉几分,居然就是西里西亚人口最密集的都城?他看看菲妮迪丝,后者的神态很自然,一点都不象与他开玩笑的样子。
“呃,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好像能够被作为国之都城的地方,都应该有很多房子,很多的人才对呀……至少还应该有城墙。”
阿斯尔很小心的遣词造句,以免被人听出他对这座所谓“都城”的不以为然——在大陆东部,不要说索菲亚,卡奥斯这些大国,就是诸如林斯塔,特里科那些偏僻小国,其都城也都是雄伟壮丽,远非一般城镇可比。哪象这儿,作为郊游地都嫌偏僻了。
菲妮迪丝依然是温文尔雅地微笑着,她轻轻一掌拍在褪去束缚的天马坐骑背上,让它自行去休憩玩耍,方才回头看着阿斯尔。
“房屋人口当然是有的,就在那儿……”
顺着菲妮迪丝的手指所向看过去,阿斯尔这才注意到有一些房屋农舍散乱坐落在湖边山畔,只是形式大都简陋,而且墙面四周大都种满绿树,若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至于城墙么……托契亚国有飞龙,我们这儿有天马,建城墙有什么用呢?”
轻柔的反问句一下子将阿斯尔驳的无言可答,见他又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菲妮迪丝却只是微微一笑便放过去了——这个女孩子虽然被称为西里西亚的首席天骑士,却拥有一份旁人难以企及的温柔,阿斯尔这些天来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自卑,但唯独在菲妮迪丝面前,他从来不曾有这种感觉。
向前走了几步,菲妮迪丝回头朝阿斯尔招招手:
“来吧,玛妮雅她们应该已经赶到贤者之塔去了,让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看你的表兄弟还有没有救。”
一提起克瑞斯的安危,阿斯尔立即着忙起来。顾不上再想其它事情,他连忙跟在菲妮迪丝身后,往西里西亚的最高圣地,“贤者之塔”跑去。
金色的长发仍旧灿烂,嘴唇也依然鲜艳如丹,克瑞斯静静躺在软榻上,仿佛只是暂时小憩片刻,马上就能恢复神志似的。
然而实际上,自从他们自火龙山出发前往西里西亚的旅途开始以后,克瑞斯的病情就开始明显恶化——他的身体委实太虚弱,已经不能再承受旅途的劳顿了。虽然玛妮雅竭尽全力的照料,但她们每天终究要骑在天马背上飞行上百里,这份辛苦劳累是无法避免的。克瑞斯开始进入长时间的昏迷状态,从一两天,三五天……到后来昏迷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都明白——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克瑞斯会再也无法醒过来的。
为了让克瑞斯早日得到治疗,菲妮迪丝将一部分天马的行囊负重卸下,然后让玛妮雅带着那些天骑士轻装前行,而她自己则与剩下的天骑兵背上沉重负担走在后面。阿斯尔本来应该始终陪在克瑞斯身边,然而在分配负重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这些天马骑士眼中根本就是一个最大的包袱累赘,便很有自知之明地保持了沉默——于是便跟着菲妮迪丝随后过来。
“这一次他昏迷多久了?”
菲妮迪丝悄悄询问玛妮雅,后者眼泪汪汪地回答:
“整整十六天了……自从回来以后就没苏醒过。”
玛妮雅比他们先回来十多天,然而此时玛妮雅脸上的倦容远比菲妮迪丝或是阿斯尔都要浓重许多——她这些天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照料克瑞斯,若非她自己也精通调养之术,必定早就累垮了。不过,就算是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她依然守候在克瑞斯身边,此刻更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一个老者,一个正为克瑞斯探查病势的白衣老人。
老者须发皆白,但看上去却并不给人以衰弱的感觉。虽不能说是满面红光,倒也神采奕奕。不过这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隐约显出几点汗珠,显然正在做的事情颇费精力。
仔仔细细把克瑞斯的病势诊察了一遍,那老者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玛妮雅,咱们这里四位大贤者都已经替他查验过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他们的判断?”
“伯尼尔长老,您是贤者之塔的首席大法师,也是我们整个西里西亚最伟大的贤者医师,您不会没有办法的,求求您救他吧。”
玛妮雅语带哭腔地哀求道,大贤者伯尼尔黯然叹息,摇了摇头:
“我的判断和他们并无差别,玛妮雅,我们救不了他。”
“为什么?您不是可以治愈任何疾病么!”
玛妮雅失声尖叫着,菲妮迪丝连忙拉拉她的衣袖以提醒她要对贤者保持尊敬。
老头儿并没有介意玛妮雅的失礼,反而用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其实,凭你精灵族的能力也应该能感觉到——他目前的情况并非是由于疾病,而纯粹是生命力的衰竭——我们的法术再高明,也无法赐予一个人原本没有的东西。”
伯尼尔再度回头看向克瑞斯——他静静地躺在那儿,嘴角边似乎还微微浮现出一丝微笑,仿佛乐与美之神莫索托斯的雕像——而且还是一尊只能用“完美”来命名的雕像。
“这孩子……先天上是有些痼疾,但那并非不可治愈。只要他小心调养,平静度日,也完全可以象大多数人一样安享天年。然而……”
大贤者看向克瑞斯的目光中带了深深的惋惜之意:
“我不知道他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但我可以肯定这孩子从来都不曾珍惜过自己的生命。过度的操劳,殚精竭虑的思索……看他到现在还保持着这份自信骄傲的神情,这孩子应该一向都是个成功者。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清楚——那成功乃是要以他自身性命为代价的!”
不愧是西里西亚最高明的贤者法师,伯尼尔虽然从没见过清醒时的克瑞斯,却竟然把他的过去完全料透。然而这番话听在阿斯尔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他是知道的……可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阿斯尔突然捂着脸哭起来,他只知道克瑞斯待自己亲厚,却再也想不到克瑞斯竟然是在为自己燃烧生命。看到玛妮雅等人迷惑不解的眼神,阿斯尔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克瑞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玛妮雅,唯恐她经受不住这坏消息,然而后者竟然没有流泪,只是默默跪伏在克瑞斯床边,将头贴在克瑞斯的胸膛上,显出深深的眷恋。
“真的没办法了?可是,他清醒时的样子好迷人哪……他还给我唱歌,他说过要给我带上新娘花冠的……”
“你已经尽力了,玛妮雅……我们救不了他。”
看见玛妮雅那失常的样子,菲妮迪丝有些害怕起来,小心上前将她扶持住。然而玛妮雅只是轻轻抚弄克瑞斯那灿烂的金发,仿佛梦呓般自言自语:
“为什么偏偏会遇到你呢……如果那一天没有看到你的金发反光,没有好奇飞过去看看就好了……可是现在,怎么样也好,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可怜的玛妮雅……”
菲妮迪丝轻轻将玛妮雅揽在怀中,后者终于开始低声啜泣,这反而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最后,哇的一声,玛妮雅扑在菲妮迪丝怀里大哭起来。而阿斯尔也跪在克瑞斯床头痛哭不已——他不仅仅是为了克瑞斯而伤心,更是悔恨自己的无能,这些年来把重担全都压在克瑞斯一人肩上,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眼见屋子里悲声一片,大贤者伯尼尔无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玛妮雅的肩膀:
“别这样,孩子……光凭我们的法术救不了他,但并非全无办法……”
“是什么?!”
玛妮雅立刻转过头来,沾满泪珠的脸上又充满了企盼,伯尼尔看看她,欲言又止,犹豫了良久,方才长叹一声:
“回去问问你的曾祖母吧,玛妮雅,你们精灵一族乃是全大陆最亲近自然的种族,对于生命的奥秘也理解最多,她也许知道让这个年轻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办法。”
“是祖奶奶么……我这就去!”
玛妮雅一下子跳起来,以普通人类永远都难以达到的高速度冲出屋子,菲妮迪丝急得直跺脚:
“等一等,玛妮雅,精灵之村离这里好远的呢!你现在骑天马吃不消的!”
一边叫着,菲妮迪丝也跟着跑了出去,阿斯尔本来也想跟出去,但转念想到克瑞斯身边不能没人,便留了下来。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大贤者伯尼尔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看书,而阿斯尔则待在克瑞斯旁边,头脑中思绪交错,这些年来与克瑞斯相处的一幕幕不停从脑海中闪过。回想起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俊逸少年,再看看如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克瑞斯,阿斯尔眼中又不停落下泪来。
默默地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慢慢黯淡下来,那大贤者伯尼尔方才抬起头:
“她们乘着天马飞到很远的精灵之村去,要一两天才能回来,你先去休息吧。”
阿斯尔轻轻摇头:
“谢谢了,但是我得看顾我的表兄弟。”
克瑞斯依然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其实根本就没什么需要照料的。但阿斯尔无处可去——在这里他唯一认识的只有玛妮雅和菲妮迪丝两人,她们这一走,自己连到哪儿去睡觉都不知道。而且,阿斯尔从小到大,一向都习惯了别人的照料,就算是当年从王都圣佛朗西斯城狼狈逃出来时还有杰克佛里特在他身边呢。如今虽然克瑞斯已经昏迷不醒,阿斯尔却还是离不开他。
又静静地坐了许久,有侍者端着食物过来招呼他吃东西,阿斯尔看看盘子里,食物实在是很单调,除了以前玛妮雅给他吃过的那种白面饼之外,就只有番薯木瓜之类的粗粮了,整盘食物中竟然连一丝荤腥也无。倒是水果有不少,有几种是阿斯尔从未见过的,看上去还颇美味。
回想以前在索菲亚王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阿斯尔不由得怅然叹息。他并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小时候也是和莱恩斯一起在平民家中长大,决非那种一点苦都吃不得的纨绔子弟。只是这些日子的生活和以前变化实在太大,也难怪他生不出食欲来。
胡乱吃了点水果,阿斯尔无意间抬头,却见那位大贤者伯尼尔一边也吃着和他那份一样粗糙的食物,一边仍然在津津有味地看书。阿斯尔顿时大为吃惊——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又没有点灯,那个老头儿怎么还能看得清书页呢?
抱着好奇的念头,阿斯尔慢慢走到老者身边,伯尼尔依然低头阅读,并不理睬他。阿斯尔好奇的伸长脖子看过去,却见那书页上空白一片,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可是老头儿却摇头晃脑读得正欢,甚至还在低声吟诵,也不象是和他开玩笑的样子。
阿斯尔莫名其妙地盯着书页看了一阵,正想回头,突然感到自己似乎看见了什么——原本空无一字的书页上突然显出许多闪烁着淡蓝色光泽的字迹来,他吃惊地凝神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