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佛里特对海因的慈悲心颇不以为然,但也并不阻止,甚至派几名士兵帮助海因将尸体拖出去掩埋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鲁斯的尸体又被人从土中挖了出来——巫师莫拉法尔再次潜入温泉谷,一方面确认上次行动的成果,另一方面,也是替同伴收尸。
“可怜的鲁斯啊……你的魂灵将永不能归附重生了。”
莫拉法尔也和海因一样仔细查验尸体,了解当时的情况——当时他自己正带领一帮雇来的杀手佯攻侧院,吸引杰克佛里特等人的主意,后来杀手群尽被歼灭,莫拉法尔单独以黑魔法逃生,并不知道鲁斯的行刺成果如何。不过,这几天他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看到杰克佛里特等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出结果了。此时再来查验一下尸首,对行动结果就完全了然了。
仔细看了看鲁斯的残骸,特别是观察了那颗头颅上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莫拉法尔又嘿嘿的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鲁斯啊鲁斯,虽然你没能亲手杀死索菲亚皇帝,却总算把他送往必死之地,更搭上一个克瑞斯……你死的也不冤了。嘿嘿,我也可以回夫利斯那边交差……”
随后,莫拉法尔将鲁斯的头颅收进革囊——他们的教派只重视头颅,并不看重身体,莫拉法尔随便两脚把剩下的尸体踢回到坑中,便施施然离开了。
驻守大天使要塞的法尔桑侯爵麦兰,在南十字军通过要塞之后的第五天得到了有关温泉谷的消息,在看过了信使送来的文件之后,麦兰第一个反应就是破口大骂。
“混账!杰克佛里特这个糊涂家伙——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通知同属于首相府的我军,而首先告诉南十字军那帮人!”
虽然麦兰向来和杰克佛里特不合,但他们都属于首相克瑞斯的派系,这倒是事实——不过杰克佛里特显然并不象麦兰那样看重派系差别。对于他来说,保持王国稳定远比派系斗争重要的多,麦兰不是傻瓜,也能体认到这一点,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为愤怒。
“我早就知道有问题!哼——那天海因带人过关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果然出大事了吧……”
麦兰气呼呼地叫个不停,副官玛考利站在他身边,看着自己的上官——用同情的眼神。
那一天麦兰确实感到了危机,他也尽力盘问过。可他面对的乃是大主教海因,以麦兰的能力口才,想要从海因口中套出话来未免不自量力。海因走后麦兰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生了半天闷气——他不但没从海因那里了解到一点消息,还被对方轻轻易易用言辞堵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出,这沉重打击了法尔桑侯爵的自信心——尽管他也知道大主教海因是和首相克瑞斯齐名的智者,但终究没尝试过,现在算知道厉害了。
“大人,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步骤?”
看到麦兰的情绪始终低落,玛考利决定引开上官的注意力。这一招很管用——麦兰的政治能力不差,一旦从被忽视的失落感中解脱出来,思绪立即投入到政略谋划当中去。
“没什么好多考虑的——这时候朝中风云变幻,只有身处其中才能跟上潮流,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机会……玛考利,我们也要尽快赶到温泉谷去!”
“是……全军都去么?”
麦兰考虑片刻,他的野心虽大,头脑倒还冷静:
“……不行。杰克佛里特这家伙太偏心,调兵文书宁肯颁发给南十字军也不肯给咱们……擅离防地,图谋不轨——被人弹劾起来可是不小的罪名。”
“那大人您单独前往,是否……”
不管这个上官为人如何,玛考利对他还是很忠心的,自然也很关切上官的安全。
不过麦兰对此倒很有把握:
“没事,杰克佛里特那家伙虽然糊涂固执,却不会耍弄阴谋。不管怎么说,我麦兰倒底也是一镇诸侯,他们不会拿我怎样的。而且,此番虽然不能带兵前去,但得力的人手都要带去——玛考利,你也一起去!”
虽然对黑衣的大将一直抱有偏见,但麦兰却很信任杰克佛里特的品格。故此在得到书信后的当天,他就轻骑简从,带着副官玛考利与使者一同踏上了前往温泉谷的道路。
正在奇亚森前线作战的塞利斯得到朝中发生变故的报告,是在事件发生以后的第十二天,塞利斯并不完全是从温泉谷的信使那里得到这消息的——他在此之前就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了解到了皇帝出事的消息,而随后赶到的信使仅仅起了个证实先前报告的作用。
和麦兰得到消息后的暴躁失措相反,塞利斯的反应却是极为平静——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默默的把书信看了几遍,便示意那使者下去休息了。
反而是那使者颇为着急,看到塞利斯并没有立即动身的意思,又躬身请求:
“还望大人速速前去与杰克佛里特将军会合,共商国事。”
塞利斯不置可否,摇了摇手:
“本官自会考虑——你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使者,塞利斯将书信交给身后的副官希达。
“你看吧……索菲亚的危机来了。”
希达原先也知道些情报,但在看了书信后依然大惊失色。
“陛下和首相大人同时遇险失踪?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塞利斯长叹一声:
“陛下乃是莱塔尔王族在当世唯一的血脉,万一有所不测,索菲亚延续了数百年的王统就此断绝。而克瑞斯首相更是肩负着索菲亚中兴的重担,他若不幸,仅靠海因大主教一人,我国恐怕就很难保持目前对卡奥斯的攻势局面了。”
塞利斯家族中世代皆为王朝重臣,遇事首先考虑整个索菲亚的命运,而不象麦兰那样一心只想着派系之争。
不过他的副官希达,更多考虑的还是上官自身。
“杰克佛里特将军给大人来信,说明朝中已经把大人和其余六位军团长同等看待,大人也应速速前往温泉谷,与其他将军一同处置危机才是。”
塞利斯并不回答,却给希达下了另一条命令:
“立刻将皇家骑士团的将军们召来,克瑞斯首相乃是他们的直属上官,此事理应让他们知道……”
稍一考虑,塞利斯又改变了命令:
“不——只需要将莫利菲将军和巴尔哈姆斯子爵两位带来就可以了,其他人暂时不必通知。”
“是。”
希达领命而去,很快,莫利菲急匆匆地冲进了营帐:
“克瑞斯殿下怎么了?!”
没提皇帝而先问首相可算是一种失礼,严重的甚至可以作为一项罪名遭到弹劾,不过塞利斯眼下完全可以理解莫利菲的心境,所以很直接将书信递给了他。
“自己看吧。”
莫利菲接过书信草草过目,但随后却更加激动:
“遇险?失踪?——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凭殿下的本领怎么会遇险?杰克佛里特将军呢?他不是一直护卫在陛下身边的么?”
一连串的问题,塞利斯一个都回答不上。
“我也不知道——你还是自己去问杰克佛里特将军吧。”
“当然要去!”
莫利菲在说话的同时人已经冲出了帐篷,甚至撞倒了正走进门的巴尔哈姆斯,等到后者爬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莫利菲已经走了。
“……这是怎么了?”
巴尔哈姆斯满脸的莫名其妙,而等他看过书信以后,脸上神情马上也变得万分紧张起来——克瑞斯可是他们的直属上官,他的生死存亡直接关系到皇家骑士团的兴衰,切身利益所在,巴尔哈姆斯不可能不关心。
不过,巴尔哈姆斯总算也是公爵之子,行事考量都不象佣兵出身的莫利菲那样无拘束——他并没有急着采取行动,而是站立帐前听候塞利斯的调遣——后者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
塞利斯早已做出决定,此时只要发布命令就可以了:
“明日一早,巴尔哈姆斯子爵阁下率皇家骑士团各中队返回国中。听从杰克佛里特将军与海因主教的调遣。”
“大人您呢?”
旁边的希达禁不住问道,塞利斯摇摇头:
“我不能走——这里乃是战场,对方的龙枪骑士团更不是等闲之辈,倘若我们这些高级将官都离开,岂不是给他们大举掩杀的机会。我不但不能归国,还要继续在这里攻击敌人——以免他们发现破绽。”
“可杰克佛里特将军和海因主教在书信中给我们的指令是立即撤军啊!而且,我军单独面对龙枪骑士团,未免也太勉强了。”
希达诧异地叫着——撇除违抗指令的罪名不谈,他们的部队新近组合,战斗力还不强,所以克瑞斯才专门派皇家骑士团来助阵。如今皇家骑士团要归国,光剩下他们北地三城防卫军,和对面的龙枪骑士团相比在数量上就已经落了下风,更不用说对方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无比的老卒,指挥官又是大名鼎鼎的“卡奥斯之盾”了。
“万一战局有所不利,大人您就会同时承担不遵号令以及轻敌战败两项罪名,那可太冤枉了!”
希达极力为上官打算,可塞利斯却毫不动摇:
“后方的命令未必实际。海因主教要我们撤退,是担心我们得到消息后军心不稳,可他也应该想到——倘若我们这么仓促退兵,岂不是告诉卡奥斯人我国中有大变故?就算哈恩尼巴尔不趁机掩杀,帝国宰相夫利斯了解情况之后还不马上大举进攻——那时候海因主教又如何应付?”
“但是……”
希达还想争辩,塞利斯以不可辩驳的姿势猛力摆手阻止了他:
“不必多言,我既然身为这前线的最高指挥官,自然就该有相应的权限——我认为这样对索菲亚更有利,就这样去做。”
“大人您……难道真的不清楚么……”
希达急的脸都红了,这时候听到旁边传来故意的咳嗽声。
“……咳,塞利斯伯爵……”
一直没有说话的巴尔哈姆斯忍不住插口:
“请恕下官多言,在当前这关键性的时刻,倘若不和朝中主流一起动作,将来就有可能被隔绝在朝廷的权力核心之外……这恐怕才是希达将军的真正意思。”
现在皇帝和首相都是生死不知,但索菲亚的政权却不会消散——现在谁掌握军权谁就有利,但反过来说,如果少数掌握军权者不愿意和大多数实权者共同行动,那马上就会被当作最危险的异己分子遭到敌视——希达正是担心上官落入这样的境地,但当着外人的面却不好直说出来,采取旁敲侧击的手法,塞利斯似乎又不能理解——希达的费劲样儿连巴尔哈姆斯看着都替他着急,干脆直接点出来。
希达脸上一片尴尬,但塞利斯却镇定如垣。
“子爵阁下所言甚是,不愧为公爵家的骄子。只是,相较于未来在朝廷中的地位,确保索菲亚国能够安然度过此次危机,才是最重要的任务——首相大人虽然失踪了,但他交待下来的任务,本官却还必须执行。如果因为我们撤离,引来卡奥斯的大举侵攻,那无论将来在朝廷中有什么样的地位,我们也无法享受了。”
巴尔哈姆斯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不知是赞叹塞利斯的忠直呢,还是在嘲笑他的迂腐。不过,无论心中怎么想,在言辞上,巴尔哈姆斯可是无懈可击的:
“是,伯爵大人一心为国,下官深感敬佩。”
后退了两步,巴尔哈姆斯弯腰行礼:
“那么,下官这就去通知同僚们,准备明天归国……下官告退。”
送走了巴尔哈姆斯,希达急切的冲到塞利斯面前:
“大人,您当真要放弃在朝廷中的地位么?现在这当口,落后一步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啊!”
塞利斯神色淡然,微笑道:
“你应该知道的,希达——我向来都讨厌复杂的宫廷斗争——前些日子在圣佛朗西斯城可是吃够苦头了,最后莉莲娜小姐那一手更是差点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希达点点头,他知道塞利斯指的是莉莲娜要带走青龙骑士团副团长柯利亚特妻子的事情,如果真被她们办成功,那塞利斯可就倒大霉了——首相克瑞斯为人细密深刻,断不会放过失职之人。但要公然阻拦也很困难,就算不考虑皇帝对莉莲娜的迷恋,光是她身边那个白河愁就不是塞利斯所能阻拦得了的——后来总算解决了此事,但塞利斯每次只要一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就会汗流浃背,后怕不已。
“所以说,与其在那方面下功夫,还不如在这蛮荒之地戍边来得痛快——朝廷再怎么不讲理,也不会自毁门户,除掉替他们阻挡敌人的将官吧——何况海因主教和杰克佛里特将军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最后,塞利斯站起来拍了拍希达的脊背:
“所以,咱们还是尽量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吧——明天皇家骑士团撤离,可不能让敌人看出破绽啰,我们要好好布置布置,让敌人误以为皇家骑士团离去只是诱敌之计,这样他们就不敢出城攻击……但要瞒过哈恩尼巴尔可不容易,咱们今晚有得忙了……”
一边说着,塞利斯拉着希达走出了营帐,匆忙布置去了。
当海因得到塞利斯无法前来的报告时,他颇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赞叹——他当然能理解塞利斯不能来的原因。海因原先也考虑过匆忙撤军可能带来的后果——引起卡奥斯的怀疑,随后帝国军将大举反扑。不过,海因必须要考虑到塞利斯本身的意愿——正象他对莱恩斯所说的那样,在权力中枢出现空虚的时刻,必须立即填补这空虚——越是离得近的人自然就越容易掌握权力。如果塞利斯也象其他人那样,把心思都放在朝廷内部,将他留在边境上就毫无用处了。当然现在,在了解到塞利斯的打算之后,海因在心中仍然十分感动,觉得有必要重新估计这位大贵族之子的政治能力。
在确认塞利斯不会前来之后,海因便联合杰克佛里特,以及其他各大军团的首脑,在温泉谷的皇帝行宫内召开了一次军议会——阿斯尔王朝建立后头一次没有首相参加的军议会。
杰克佛里特打算请海因坐在首席位置上——原本应该是克瑞斯坐在那儿的,但海因却认为这样太过僭越,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结果,正中的首席位置空缺下来,而海因和杰克佛里特则一左一右,分别端坐在会议桌的两侧。杰克佛里特下首按顺序依次坐着法尔桑侯爵领主兼军团长麦兰,急匆匆自王都赶来的财政大臣渥斯德,以及官位虽低,却代表首相克瑞斯出席的莫利菲,巴尔哈姆斯,还有杰克佛里特自己的副官伯尼迪亚,麦兰的副官玛考利等人。
而在海因旁边,则端坐着同样自王都赶来的近卫军团长阿鲁巴,南海骑士团军团长伊斯华特,他们两人的副官都没来。故此海因这边只有三个人,看上去人数比对面少了许多,但这三人的地位可都是非同寻常——阿鲁巴和伊斯华特都是正牌军团长,而海因不但拥有大主教的身份,在南十字军内部的地位更要高过军团长莱恩斯,所以这边人数虽少,声势上却一点都不低。
稍远的桌子末端,代表朝中传统贵族势力的老侯爵,掌玺官雷金纳德一人独坐,微闭着双目,似乎是在打瞌睡——老头儿原本推辞不想来,但海因认为这次会议对于朝中各派势力而言都是至关重要,而且雷金纳德的爵位资历也是当前所有臣子中最高的,所以再三邀请老侯爵出席。不过这个老头儿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位份,一上来就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也不靠近任何一方的圈子。
最后,向来不出席这类会议的女神官玫兰霓丝竟然也破天荒出现在会场中,只是她并不属于任何一派——玫兰霓丝默默站立在空荡荡的皇帝御座后面,低着头默默祈祷——自从皇帝阿斯尔遇险后她就一直如此,似乎希望以此来弥补自己保护不力的过失。
仅是看到众人就坐的形势,海因心中就只有暗自苦笑的份儿——拜首相克瑞斯那高明得过了头的政治手腕之赐,新近建立不久的阿斯尔王朝中,竟然已经分出了这泾渭分明的几大派系。虽然如今首相克瑞斯不在,朝中群臣相互之间的这种猜疑提防也已经养成习惯,再也无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