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平素麦兰心中最害怕的就是克瑞斯,但他此刻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高声怒骂着,麦兰将那份调令书撕得粉碎,这令他的副官玛考利极为紧张:
“大人请小心……那可是首相的亲笔命令啊!”
“呸!——先是利用我作幌子平定埃米尔那个蠢货的叛乱,随后居然把我一个人丢下在这鬼地方面对那么多麻烦……最后,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来一纸调令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我调走,再派一个无能蠢货来坐享其成……玛考利,换了你,你能受得了吗!”
玛考利低着头没敢说话——其实他很清楚麦兰生气的缘由——波尔拉的局势早就平定下来,但麦兰故意拖延不走,无非是想趁此机会在这里培养私人势力。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成果,如今却被克瑞斯的这一纸调令完全破坏,也难怪这位法尔桑侯爵会那么不计后果的暴跳如雷了。
不过,在副官玛考利看来,这种破坏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他一直对法尔桑侯爵家忠心耿耿,但在忠心侍奉麦兰的同时,他也没忘记把索菲亚作为自己的祖国来尽忠诚之心。这些年来麦兰那些私自扩充势力的小动作瞒得过别人,却如何瞒得过身为副官的玛考利——更何况其中很多还正是玛考利去办的。虽然因为太熟悉麦兰的性格,玛考利不敢当面劝谏这种行为,但在私底下他也时常为上官这种不必要的野心而担忧不已——野心之火一旦燃起就无法控制,而且迟早会烧回到自己头上——虽说玛考利在其他各方面都远远比不上自己的长官精明,但在这一点上,他却比麦兰看得更远。
如今,这来自圣佛朗西斯城首相府的调令书宛如一盆冷水,及时将法尔桑侯爵心中尚不明显的野心火苗浇熄,使得麦兰还不至于在错误道路上走的太远,玛考利心中自然是暗自庆幸。
那边麦兰犹自在愤恨不已:
“调防大天使要塞……哼哼,把我放到那个夹缝去!好你个克瑞斯……我几次三番上书请求返回法尔桑城堡你都置之不理,可又不想我在王都陛下面前建功,就把我弄到那个鬼地方去……”
“大人,大天使要塞还是不错的。一方面作为扼守南方诸郡的咽喉要道,地理位置极为险峻,也是过路商旅的必经之地——过路税是不会少的。另一方面,虽然是一座军事要塞,但那里乃是南方各地雇佣兵汇集之处,商业发达,交易税也比一般要塞城堡多得多……”
玛考利大着胆子提醒上官,但随即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笨蛋!你懂什么——那地方根本就是块死地——夹在王都圣佛朗西斯城,南边科夫诺和西边高兹堡之间,东边临海又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发展余地——更何况那三处如今分别是克瑞斯,海因和塞利斯在控制,那三个人哪个是好惹的——克瑞斯分明是怕我不好控制,才弄了这么个鬼地方来对付我!至于税收……那地方再热闹也只是一处要塞,比得上法尔桑城堡和这里物产丰富么?”
看着麦兰气哼哼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玛考利有些紧张的问道:
“那么……大人您不打算遵守这条命令去大天使要塞么?”
然而这句话却令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法尔桑领主如泄气皮球般软了下来,他无奈的拍着自己面前的座椅——波尔拉领主的椅子。
“不去?——不去马上就会招来克瑞斯围剿的大军!难道你忘了这地方原来主人是怎么死的么?”
“还不是被你一箭射死的。”
当然这句话玛考利没敢当面说出来,只是低着头不作回答。不过麦兰和玛考利相处多年,不会不了解他的想法。
“虽然最后是我亲手送他上天,可将他逼入绝境的却是克瑞斯那小子——你想想他处理这件事情何等的干净利落!埃米尔到底也算是一镇诸侯,为了谋反他苦心积虑地策划了那么久,外面还有帝国军的支援呼应,可结果呢——克瑞斯一到就立即平定,埃米尔的布置一点都没用上……”
玛考利信服的连连点头——这些日子他们留在此地处理残局,逐渐发现了许多原领主埃米尔伯爵为了谋反而做的部署——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其布置即使在麦兰眼中也算是比较周全的,然而到最后却毫无用处。索菲亚首相行动速度之快,下手之果决狠辣远远超出了谋划者的预料,到最后埃米尔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镇压了。
麦兰的野心不小,但他的头脑也不坏——埃米尔的下场使他愈发确信——当初自己不与克瑞斯正面冲突而果断投降是完全正确的。所以此刻,即使因为自己前些日子的辛苦统统白费而暴跳如雷,法尔桑侯爵却也没敢公然提出效仿此地先前领主的做法——谋反。
最后,麦兰还是冷静下来坐回到椅子上,提笔给王都圣佛朗西斯城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愿意接受首相府的安排前往大天使要塞驻守。不仅如此,麦兰在回函中的态度还极尽恭顺之能事。就算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副官玛考利,也无法把这些文字的作者与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甚至胆敢撕毁首相亲笔信的鲁莽之徒联系在一起。
两天之后,麦兰又得到了来自圣佛朗西斯城中亲信的报告书,向他禀报了南十字军被封往高兹堡的情况,麦兰先是和大多数嫉妒的廷臣一样——抱怨了一通皇帝和首相的偏心,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首相府的真正意图——法尔桑的领主毕竟不是一般朝臣可比。
“原来是这样……克瑞斯这小子竟然拿我当一条看门狗……”
虽然这比喻让旁边的玛考利吓了一跳,但麦兰竟然没有发火,只是低头沉思了许久,嘴角边浮现出冷冷的笑容。
“哼,利用我来监视科夫诺派系那帮人的势力……克瑞斯这小子倒真会利用人!”
“大人应该不会上他的当吧?”
玛考利讨好性的问道,按照他对麦兰的理解,自己的这位主人可不是一个甘心为人利用的脓包货色。
然而麦兰的回答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不?——克瑞斯这小子的傲气固然可恨,可我更厌恶南十字军那帮人——有他们在,我们法尔桑的势力永远只能屈居二流——莱恩斯这家伙才多大年纪?居然已经和我一样成为侯爵!——不把他们压服下去,我麦兰以后在朝中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在任何时候,只要一提起南十字军和莱恩斯等字眼,法尔桑的领主立即就会显出极端的憎恶之情——来自新科夫诺城的莱恩斯与自己一样同为地方武装势力的代表人,但近年来后者的功勋却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在官爵地位上也是一路上升,如今已经与自己齐平,而且相信不久以后更会荣膺公爵之位,成为阿斯尔王朝的第一大贵族——这一切如何能不让素来眼高于顶而又桀骜不逊的麦兰感到又恨又妒。相比之下,克瑞斯以亲王及首相身份掌控朝政,本身的王族血统就不是麦兰所能够比肩,而且麦兰自己又屡次亲身领教过克瑞斯的厉害,在他面前已经不知不觉生出了一种敬畏之心,故此对于克瑞斯,麦兰反而没有那么强烈的挫败感。
“既然首相府和南十字军都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那就干脆看他们互斗,嘿嘿,看谁能斗过谁……为此即使把咱们自己作为一枚棋子投入也在所不惜!”
站起身来,麦兰高声向自己的副官下达了命令:
“立刻准备出发,玛考利——虽然这一次我们不可能抢在南十字军前面抵达大天使要塞了,但只要他们进入高兹堡,从此以后可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嘿嘿。”
“大人您要封锁他们么——可他们毕竟也是索菲亚的军团呀。”
副官玛考利一边转身过去准备出去传令,一边有些忧心忡忡的提醒道。麦兰笑了笑:
“完全封锁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只要有我拦在大天使要塞那边,南十字军的那帮人就不可能象以前那样随意出入关隘,海因对科夫诺地区的影响也会减少许多——这正是克瑞斯调我们驻防大天使要塞的目地——哪怕给他们找些麻烦也是好的。”
正当法尔桑领主信誓旦旦要给南十字军多找麻烦的同时,这支来自新科夫诺城的地方武装正在缓缓行进在前往高兹堡封地的路上。海因当然也知道一旦进入高兹堡今后想要出来可不容易,所以他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反正也不是出兵打仗,没必要火急火燎的赶路。他们这一路上悠哉游哉如同游山玩水一般,这可是南十字军近年来很少能享受到的待遇。
从王都圣佛朗西斯城到大天使要塞这一段路当年莱恩斯等人曾经走过,那是王都刚刚失陷,他们逃跑出来的时候。不过此后就没有再涉足过了——反攻时他们走的是海路,并没有经过这一段距离。
看着一路上的景象,莱恩斯,艾尔夫等曾经走过的人都是感慨万分。
“路旁的房子可要比以前漂亮多了,人烟也稠密了不少。”
莱恩斯回想起当年从王都圣佛朗西斯城仓惶逃出时的景象,那时候他们时刻都要小心戒备,因为路边树丛里随时会跳出拦路的盗匪。而且那时候他们一行五人中只有艾尔夫和戈尔斯两人具备战斗力,即使对付单个的匪徒也是挺吃力的——哪象现在,手中雄兵在握,就算是天下最强的卡奥斯十大军团也可以不放在眼中。
当然,比起当年兵荒马乱的荒凉景象,如今这一段道路本身也已经安宁多了。在青龙骑士雷昂执政时期这里乃是帝国直属的势力范围,雷昂在克劳德的帮助下发挥了出色的政治才能,将帝国控制圈内的军情民政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盗匪流寇之类自然是早被剿灭得一干二净,甚至就连沿途的荒田废地也早被精明的克劳德租给农民收取赋税。如今道路两旁再也不见杂草野树,全都是大片大片的膏腴农田以及排列整齐的农舍。现在就算真有盗贼也再不可能在躲在路边伏击他人了——那些农民都象是最吝啬的守财奴看守财宝一样仔细照料着他们的土地,就连路过的军人商贾不小心踏入一步也会立即招来草叉柴棍的驱赶,更不用说心怀不轨的陌生人了。
海因一路上都很仔细的观察着路边的景象,然而他的脸色却并不象其他人那么乐观,甚至当莱恩斯等人提到从这一段道路的变化就可以看出索菲亚王国之兴盛时,海因竟然摇头表示反对:
“虽然比起当年有了长足进步,但请你们不要忘了——达成这一切的,并非是索菲亚国本身的统治者!”
面对莱恩斯等人吃惊的眼神,海因用手指着路边半新不旧的茅舍连声叹息:
“看看清楚——这些房子都是青龙骑士雷昂统治时期修建的,是在帝国统治下所取得的政绩——而我们索菲亚复国以后呢——这里竟然没有近一两年内新造的农舍,这说明了什么?”
一句话使得周围原本得意洋洋的索菲亚诸将全都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子,还是艾尔夫率先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复国以后的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一直没停过,又新建了好几支军团,重修宫廷……赋税就一直没减下来……农民当然不可能有余钱造新房子。”
“而且听说克瑞斯首相打算对帝国行使以攻代守的策略,今后还要不停的主动发起战争呢。”
心直口快的安吉莉娜突然插口说道,她毕竟是公主的身份,又与莱恩斯,海因等人关系密切,能够得到一些中级军官本不该知道的消息。然而她的性子却又使她不能保守秘密——此时冒冒失失的说出来,就算海因和莱恩斯同时用眼色阻止她,却已经迟了。
首相克瑞斯才华出众,风度摄人,几次三番拯救索菲亚于危难之中,若是换了其他部队的官兵就算心中有所不满也不会公开质疑,但南十字军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的胜利全是来自于与克瑞斯齐名的天才军师海因,当然就不会太在乎克瑞斯的功绩,此时安吉莉娜一句无心之言很快引起了在场将兵的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大伙儿纷纷表露出对此等国策的不满之意。
“好不容易有了几年安定日子,却还要不停的打仗?”
“克瑞斯首相的性格就是这样,从不知体恤下情!”
“听说当年林斯塔的‘北陆原会战’,克瑞斯牺牲起部下将兵来心狠手辣,一点都不顾惜……”
眼看着这种论调若是再发展下去,很有可能转变为对首相本人甚至整个索菲亚朝廷的不满,海因连忙朝着莱恩斯连使眼色,要他设法阻止,而莱恩斯也立即很有默契的高声呼喊,压住了其他声音:
“瞎嚷嚷什么呀——现在咱们不是正舒舒服服前去高兹堡休养吗——我们索菲亚的国力这几年大为提高,正说明朝廷的策略正确无误。就算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也有海因军师在这儿——用得着你们来乱猜疑吗!”
到底是已经成为了侯爵的军团长,莱恩斯现在已经能够顺利压服部下的情绪了。队伍暂时安静下来,将兵们又恢复了原本的沉默前进态势。
然而莱恩斯本身对于克瑞斯的计划也并非全无芥蒂,虽然压服了部下将兵的猜测流言,但在此后的行军过程中,他自己却忍不住走到海因身边与他交谈:
“说实话,海因——你认为克瑞斯的那个什么‘以攻代守’之策当真行得通么?”
海因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卡奥斯长于军事而拙于内政,国内经济难以支撑他们那些过于庞大的军团群——当年要不是靠了‘卡迪亚盟约’中南方诸国的财力支持,他们根本无法建立起那么多的军团。而如今盟约毁坏,失去南方资金援助,他们的经济自然紧张,如果长期陷入战争泥潭则崩溃更快——克瑞斯看穿了这一点,希望借着长期战争的损耗拖垮他们,这是非常高明的策略——只是过于冒险了。”
“哦?为什么?”
听到连海因也赞赏说克瑞斯的策略高明,莱恩斯颇为惊讶。
“战端一开,如何结束可就完全不由人来掌握了。克瑞斯自持才高敢于主动向帝国挑战,可卡奥斯也有夫利斯这样的智者,亦不乏象青龙骑士雷昂那样的名将。更何况目前卡奥斯的整体军力依然要强过我们,克瑞斯采取这种主动攻掠的方式,就好像在独木桥上行走,万一有所不慎,立刻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评论着首相的国策,海因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只有象克瑞斯这么骄傲自信的人,才敢采取这种策略,其他人,比如说我自己,纵使能理解他的计划,也未必敢于这么冒险。”
“若是换了海因你作国相又当如何?”
莱恩斯好奇的问道,海因微微一笑:
“很简单——在外交上加强与阿古利亚,塔利亚斯等国的联系,完善对帝国的包围圈;在军事上固守北方边境,在没有绝对把握以前决不主动挑衅帝国;然后尽一切可能发展内政,增强国力——这才是我们最终取胜的根本。”
“和当年克劳德首相的主张一样啊。”
莱恩斯提起了前首相克劳德,海因脸上立即显出敬慕之色:
“是啊,父亲大人的主张还是最稳妥的……那时候我还对他的很多意见不以为然,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那要等很长时间。”
莱恩斯已经拥有不错的政治考量,很快就看出了这种策略的不足之处。
“当然——既然要追求稳妥,就不可能很快见效——我想以克瑞斯的才干也不可能没想到这些,但他也正是嫌这法子太慢,所以采用了能够速成的方法……”
海因突然又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