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特斯亚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其实他并没有夸大其词,但那种狂傲的态度总是令人难以接受。不过海因在乎的并不是这些,他反复向费尔特斯亚询问阿古利亚朝廷中的种种细节,甚至包括皇帝德比安的日常起居,召见群臣的次数以及顺序先后都问的十分仔细,可粗豪的费尔特斯亚对这些又怎么会留意,勉强耐着性子回答了海因几个问题以后,费尔特斯亚终于忍不住反问:
“我说,海因啊——阿古利亚皇帝的日常生活琐事与我们有关系吗?”
海因微微一笑:
“当然有关——特别是对你,你毕竟是阿古利亚的臣子,德比安皇帝乃是你的主君,他的性格习惯将会影响你的命运啊。”
“这家伙的性格能影响我的命运?哼!他连剑都握不住,影响我——哈哈,我连做梦都不会梦见他的!”
费尔特斯亚大声谈笑着,对于皇帝德比安,在他的印象中就是懦弱,所以也不大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但老练于政治的海因却连连摇头:
“如果费尔特斯亚殿下您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比方说这一次,你率领黑衣骑士团前来帮助我们,就很有可能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呢!”
“什么?”
莱恩斯和费尔特斯亚同时惊呼出声,莱恩斯是满脸的歉意神色——他相信海因所说的每一个字,所以立即对朋友感到极为愧疚,而费尔特斯亚——理所当然的,满脸的怀疑之色。
“怎么可能!我率军攻入特里科援救友军,击败大陆上排名第一位的佣兵团,扬我大阿古利亚军威,就算没有赏赐,也决非罪过啊!”
海因却沉静的点头:
“问题就在于此——殿下你没有得到皇帝的旨意就擅自出兵,且引起与他国的战争,放在任何国家,这都是一条不算小的罪名——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了。”
“那去年加瓦夫擅自率军进入你们索菲亚国所属的卡德莱特平原,且更僭越向索菲亚朝廷派出使臣挑衅,怎么也没见德比安砍他的脑袋!”
费尔特斯亚依然不服气的叫着,海因又点点头:
“不错,但这正是我认为殿下你前途不妙的理由之一啊——根据你刚才所说的,我猜想,德比安皇帝那一次之所以不借机铲除亲王加瓦夫的实力,正是因为不想让阿古利亚国内的势力对比失衡——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
费尔特斯亚不理解的看着海因——对于政治他可是一窍不通。海因无奈的摇摇头,详细解释道:
“德比安皇帝缺乏必要的武力支持——虽然也有隶属于皇家的近卫军团,但是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统兵作战——这一点天下皆知,所以他能够依赖的,就是两位亲王的武力。而他采用的是骑墙策略——如果对其中一派不满意,就转而支持另一派,但决不让任何一方坐大,以避免功高震主的情况发生——德比安如今虽然对加瓦夫的金衣骑士团抱持冷淡态度,但终究没有下令将之解散,原因还是避免你们黑衣骑士团一方独大——他必须要利用一派来压制另一派,利用殿下你去威慑加瓦夫,同时也利用加瓦夫来对付你们……你现在明白了么?”
费尔特斯亚想了许久,才弄明白海因的意思。
“……还真是复杂呢,海因军师……可是,这与我们擅自出兵特里科有关系么?”
海因嘴角边现出一丝苦笑——费尔特斯亚的政治领悟能力实在是……
“请你仔细想一想,费尔特斯亚殿下——当今天下,唯一能够威胁到德比安皇帝之位的仅有两人——你和加瓦夫,因为你们也具备阿古利亚皇族的血统——但正因为你们两人互相敌视,也就形成了一种平衡的牵制关系——所以德比安皇帝那一次才不敢严厉制裁加瓦夫的僭越行为,就是怕破坏了这种平衡——但是,倘若费尔特斯亚殿下你和加瓦夫一样犯下了足以让皇帝作为杀人借口的罪行——费尔特斯亚啊!这不是正好将你们两人一起除去的最好机会么——刚才你说德比安皇帝在给加瓦夫的处分中不是还有这么一句么:‘暂且加以禁足之罚’——你还认为是罚得轻了,可是你想想——这‘暂且’两个字中包含了多少意思?德比安费尽心机把你们两个滞留在国都中,与自己的直属军团分离,这又是为了什么?”
费尔特斯亚的眼光渐渐呆滞,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潺潺而下,最后,他愤然站起,手握剑柄高声怒吼起来:
“好哇!德比安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他把我们留在国都真是为了什么‘兄弟之情’呢!原来竟然心怀不轨!——我立刻杀回萨兰特城,宰了这个卑鄙家伙!”
“狂狮王”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引起了整个黑衣骑士团的骚动,在外面守夜值勤的副军团长瑞切尔立即冲进来,看到帐中三人都安然无恙后方才退出去,而海因也连忙安抚这头易于冲动的狮子王。
“别着急,费尔特斯亚殿下,以上毕竟不过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还没什么实据,叫嚷出去反而对你不利。”
费尔特斯亚气哼哼的坐下来:
“可是海因你的推测从来都是很准确——这一点我绝对相信你的!”
海因感激的笑了笑:
“啊,谢谢你的信任——那么也请你相信我,这件事情并非一定要用武力解决。毕竟,现在德比安和你还没公开破脸,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不必宽慰我,海因——还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自从我们出征以后阿古利亚本土就没给我们送过粮食辎重,全是我们自己带的——现在我才明白原因——因为朝廷里根本就不承认此次出兵!德比安那家伙的性子我清楚,你说得很有道理,他现在一定在为找到这个好机会巩固皇位而庆祝呢——我一回去没准就发现刽子手在等着我了……不行!我费尔特斯亚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在我们黑衣骑士团眼中,国都萨兰特城的护城壁还不如纸糊的!”
费尔特斯亚气咻咻的叫着,海因则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告诉你这些决非为了挑起阿古利亚的内战,耐下性子来,费尔特斯亚,我来帮你解决这麻烦——只要三言两语就可以了,绝对比你们攻打萨兰特城容易。”
“哦?”
费尔特斯亚再次用不置信的目光注视海因:
“有这么容易吗?”
海因点点头,笑着站起来:
“没错,只需要你给阿古利亚皇帝陛下写一封信就可以了——啊,费尔特斯亚,平时你给皇帝写信是亲自动笔呢还是让书记官代言?”
“文书基本上都是书记官的事情,不过德比安一直要求我给他写亲笔信。”
费尔特斯亚低声说道——他的字写的实在难看,所以只要一提起文字上的事情,这位向来骄傲的“狂狮王”却也会忍不住红脸。
海因却有些失望似的点点头:
“啊,那我就不能代你写了——这样吧,我来说,你跟着写……”
莱恩斯很快为他们准备好了纸张和笔,然后饶有兴味的看着费尔特斯亚愁眉苦脸的坐于案前——从小时候起,写字就一直是费尔特斯亚最大的苦恼。而海因却在营帐中来回走了几圈:
“嗯,平素你是怎么开头的……臣弟费尔特斯亚书致皇兄,大阿古利亚皇帝德比安陛下……?”
“没那么麻烦的!最多写上‘皇兄’两个字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最怕多写字的费尔特斯亚立即反对,但海因却摇摇头:
“不,还是照我说的写吧……自前年岁末受先皇之令,出兵攻打卡奥斯国……”
“怎么把前年的事情都拉扯上了!”
费尔特斯亚再次不解的抬起头,然而莱恩斯却鼓掌大笑:
“好极了,海因!——利用莱迪尔三世的遗命来压服德比安!”
海因看了看政治能力大为提高的莱恩斯,满意的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然而未几先皇病故,此令竟成遗命,心中常自不安……”
费尔特斯亚这时候也总算有所领悟,老老实实的跟着写,但嘴上却还在低声嘀咕:
“我可从来没感到不安啊……这么文绉绉的,德比安一看就知道不是我能写得出来的……”
海因却并不理睬他,只是自顾自的念下去:
“……念先皇之遗命不可不顾,卡奥斯乃国之大敌亦不可不除……虽其间颇有琐事操劳,然臣弟终能举兵奋进,以达先帝之明……倘天佑我大阿古利亚,此战当能振我国威士气,亦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费尔特斯亚低头写了半天,方才抬起头来:
“哈!真有你的,海因——罗里罗唆说了这么多,居然只字不提帮助你们南十字军的事儿,此次出兵完全是为了父皇的遗命了?”
海因轻轻拍了拍费尔特斯亚的肩头:
“费尔特斯亚啊,这封信只不过是写给德比安看的——也是为了替你开脱罪名啊,至于我们的感激之情么——你对我们南十字军的深情厚谊我们是永远不会忘怀的!”
费尔特斯亚反倒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海因,别忘了我也曾经是南十字军的一员啊——咱们之间还说什么感激的话呢,我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哈哈。”
海因微微一笑,走过去将费尔特斯亚写好的书信拿起来看了看,又改了几个错字,然后冲着费尔特斯亚招招手:
“很好,那么就盖上你的印章,派人立刻送到萨兰特城去吧——有了这封书信,德比安皇帝无论如何也无法用此次的借口找你麻烦了。”
费尔特斯亚信服的连连点头:
“哈哈,确实——我是奉父皇之遗令出战卡奥斯的,此次出战只不过是把上次没打完的仗继续下去而已……嘿嘿,海因军师果然聪明。”
海因只是微笑不语,然而莱恩斯却有些犹豫:
“可是刚才费尔特斯亚不是说了么——德比安一看就知道,凭费尔特斯亚的能力是写不出这封信的。”
海因满不在乎的微笑着:
“没关系,我正是要德比安知道,费尔特斯亚现在有谁在旁边提醒着——哼哼,我可以肯定德比安一定会想到我的名字——海因大主教!即使是对于阿古利亚的皇帝,我海因的名字也应该可以起到震慑作用吧——这正是我的目的之所在。”
莱恩斯笑了笑,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费尔特斯亚在信中扬言要攻打卡奥斯国,可结果在特里科边境这儿就撤回去了——这会不会成为德比安的另一个借口?”
海因愈发不在意的笑了:
“相信我,莱恩斯——德比安或许可以惩罚亲王们的僭越,可他绝对不敢指责费尔特斯亚或是加瓦夫中任一人的统兵能力。”
费尔特斯亚也心领神会的连声大笑:
“不错,德比安那家伙要是敢说我们不会打仗,我们只要用一句话就能把他呛死了——‘你自己去试试看啊!’——哈哈!”
随后,费尔特斯亚接过书信就打算走出营帐了,但是海因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
“哦,对了!费尔特斯亚殿下,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热情的阿古利亚亲王立即回头:
“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海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了口:
“我们本应该尽快返回索菲亚的,不过在回去以前,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处理掉……费尔特斯亚,我想向你借一个中队的兵力。”
“借兵?”
费尔特斯亚先是一愣,随即纵声大笑:
“还谈什么‘借’字——我们黑衣骑士团全体将兵,连同我费尔特斯亚在内,随时听从海因军师的调遣!”
海因微笑着摇摇头:
“不……只需要一个中队就够了,这一次我们要对付的敌人已经损失惨重,兵力大减。我们带部队太多反而累赘……莱恩斯,这一路上我们遇敌无数,大小数十战,将士们伤亡惨重。可是,我并不怨恨那些敌人——他们也是在执行上官的命令,保卫自己的国家……但是!莱恩斯,有一支敌军我绝不放过!”
“死亡佣兵团?”
莱恩斯立即很有默契的问道,海因点点头:
“不错,我要追杀死亡佣兵团,但并不仅仅是为了报复——玛鲁迈斯那种人,让他存活于大陆之上,只会给人类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恐惧,好不容易,趁着他们现在实力大损的时候,我要除去这一害!”
“海因说得对!”
尚未等莱恩斯答话,费尔特斯亚也热血沸腾的连连点头:
“今天掩埋尸首的时候部下们也不止一次的说了——这种畜生决不能让他活在世上!——这件事情交给我了,海因——我的第一中队跟你走,我自己也跟着!”
“这……”
海因犹豫了一下——费尔特斯亚毕竟是阿古利亚的亲王身份,出兵相救他们已经是极大的恩情。如今又要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去作战,对手毕竟又是那么恐怖的人物……万一有什么损伤……
然而费尔特斯亚却极为坚持:
“就这么说定了——莱恩斯,当年我们不是有过约定么——玛鲁迈斯那家伙是要留给我来收拾的!”
莱恩斯微微一笑:
“好啊,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吸血魔剑到底有多厉害呢。”
既然军团长开了口,海因也就不好再反对了。
“好吧,那么就只好再麻烦费尔特斯亚殿下你一次了……”
不久之后,当费尔特斯亚返回自己的帐篷休息之后,海因回头对莱恩斯微笑着说道:
“真是想不到,费尔特斯亚的性格还是这么冲动。”
“哦?”
莱恩斯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海因点点头,解释道: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提醒他三言两语,这家伙居然立即跳起来要攻打自己的国都……费尔特斯亚真是太容易受到挑拨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那只是因为他绝对信任你的缘故。换了别人,这种挑拨应该没什么用的。”
莱恩斯不服气的说道,海因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这也算一个理由吧,不过,我总觉得费尔特斯亚的思想未免太单纯了——现在他一听我的推测就要出兵攻打阿古利亚国都萨兰特城,以后也有可能听信了其他人的谗言反过来向我们举剑……”
“费尔特斯亚决不会与我们为敌的!”
莱恩斯高声说道,语调中充满了对朋友的信任,海因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转变了话题:
“啊,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么?”
海因的语调中带着疲倦——他已经辛苦了整整一天一夜,而莱恩斯也是一样。不过,这位军团长大人似乎还很活跃的样子——他突然暧昧的笑起来:
“刚才当着费尔特斯亚的面我没好意思说——你这么愤怒的要求追杀死亡佣兵团,当真仅仅是为了什么正义,和平么?”
海因的面孔一下子板下来:
“你又想胡说些什么?”
莱恩斯诡秘的笑了笑:
“白天看见拉格茜丝小姐在死亡佣兵团手中受了重伤,有人好像比帝国军的将官们更着急呢……”
“闭嘴!”
海因怒气冲冲的制止了莱恩斯的胡言乱语:
“莱恩斯,你的头脑也许有了不少长进,不过你也要知道,一名策士最忌讳的就是自以为是——特别是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到处宣扬!”
看到海因真的生气了,莱恩斯赶紧摇手为自己辩护:
“别生气呀,我可没到处宣扬……开玩笑而已,别当真啊。”
海因余怒未消的哼了一声:
“我是大主教的身份,卡达印教廷戒律森严,耳目众多——可不能随意开玩笑,这种话以后更是再也别提!……如果没什么事情就回去睡觉吧,明天的事情多着呢。”
“是是是……不过……”
莱恩斯突然一脸的严肃相:
“海因啊,玛鲁迈斯可是追杀别人的大行家,这种人对于逃跑的手段也一定非常精通,你当真有把握追到他们么?”
海因自信的笑了笑:
“就套用你这一句话,莱恩斯——我们现在可算是逃跑的专家了,那么反过来,对于追击敌人的手段当然也是非常熟捻的了。”
“我知道……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死亡佣兵团的魔掌中逃脱。说实话,海因,现在我真的不想再去招惹那帮家伙……那个玛鲁迈斯根本就不属于人类啊!”
莱恩斯低声说道,眼中充满了恐惧——在战场上,即使是与玛鲁迈斯一对一单挑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恐惧过,但是如今,在获得安全以后再回头想想过去的事情,莱恩斯竟然情不自禁的后怕起来。
然而,年青的大主教却仍然坚持,他高高昂起头,眼中射出炽热的神采:
“莱恩斯,刚才你说我不愿放过死亡佣兵团的原因是为了拉格茜丝小姐,其实也并非全无道理。可是,我所为的何止是拉格茜丝小姐一人——我们南十字军惨死在玛鲁迈斯手下的战士们、卡达印城外那些无辜的村民们、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