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正事,就这么办了不到半小时。随后便是拉我去当驴灌,这场酒喝得完全就是一个天昏地暗——仅对我而言。试想,在座所有人全都按伟东的意图行事,一起灌我,那还不让我吐血!但问题是,每个人举杯单向我敬酒时,都会讲出一番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让我不得不喝。结果很正常,喝到后来我就没了记忆。
醒来已经天亮,却觉身边有人,一看竟是个光溜溜的女孩,还睡得挺香。再一摸自己身上,居然也是寸缕不挂。哼,一定是伟东老王这帮家伙干的!
我起身披件衣服,走进洗手间冲了个澡。出来后,见那女孩也醒了,但还躺着,正瞧我。
我说:“你想洗澡就洗个澡,不然就穿上衣服赶紧回去。”
她眨巴眨巴眼说:“你不打炮吗?你朋友昨晚都付过钱了。”
我摇头。
她又说:“你要不做,回去老板该怪我了。除非你别跟你朋友说。因为我老板认识你朋友。”
我说:“好,我不说。”
她这才从被窝里蹿起来,简单几下就穿好了衣服。我只觉眼前白光乱闪,她小乳房上缀着的奶头如两颗鲜嫩的红豆,给我感觉完全还是个孩子。
我说:“你穿衣服真快。”
她扭头一笑:“练出来了。”
我晕。随即自嘲,还拿人家当孩子呢。我这种人总这么幼稚,到了这种场合,居然还有闲心玩诗意。
我问:“过来多长时间了?”
她回忆道:“有——小半年吧。”
我又问:“以前在家干过什么工作吗?”
她摇摇头,很单纯的样子:“没干过什么呀,初中一毕业,玩了一年,就来下海了。反正先挣点钱呗。”
说着她已把鞋穿好,摆手欲走,却又迟疑道:“我真走了?你连摸都不摸我一下?不会是看不上我吧?”
我只好把手插到她头发里,将她的小脑袋晃了晃,随后一推。她这才蹦跳而去。
我刚穿好衣服,伟东便推门进来。他背着手跟个领导视察似的,口气挺不满:“没办?”
我看他一眼,不吱声。估计是那小孩一回去就啥事都没瞒住,然后鸡头又赶紧汇报给了他这黑老大。
伟东直从鼻子里出动静:“有病得治啊。”
我笑:“你才有病呢。”
他说:“告你说吧,那小孩的活儿真是不错,身上你也看见了,哪儿对不住你呀?你居然碰都不碰,这不是有病又是什么?”
我只好耍赖:“这就跟当年学喝酒一样,得你在一旁亲自示范着,我才能做得出来。”
他问:“那你跟你老婆,是让谁示范着才生出孩子来的?你没听人说吗,只有四种人不会找女人,一是无能,二是缺钱,三是虚伪,四是圣人。你是哪一样?圣人?”
我被他说得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只好开脱道:“跟老婆那是顺其自然呀,哪能见个生人,二话不说,就直接作案。再说了,昨晚把我灌那么狠,还有战斗力吗!哎,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喝酒前说过什么我给你帮的倒忙不少,把我灌成那样,就是报复我对吧?”
他不耐烦地催我赶紧下楼吃饭,同时嘟囔着:“这叫酒文化,越让你喝得多,才越显得盛情。真是外行一个,啥都不懂!”
片刻后,餐桌上,我又说:“是不是这种小孩,都是一出中学校门就直接来做小姐了,根本没什么过渡?”
伟东正色道:“那怎么了?这工作不很好吗?”
我笑,想想清早那女孩蹦跳而去的样子,觉着倒也是,看来她真是把这当成了一件很开心的工作。
他又说:“其实现在的小姐,也不是上次林老板说的那么光会要钱了,竞争越来越激烈,不热情服务不行。城外那些路边店的当地小女孩,一律就是戴套五十不戴套六十。”
我不解道:“她们只为多加十块钱就可以不戴套,不卫生且不说,要怀了孕怎么办?”
伟东大笑:“这些人,还怕怀孕吗?”
我让他笑得马上又觉得自己傻,但再一想,又似乎依旧想不通。嗨,算了。
很快吃完饭,又回到房间里。泡上两杯茶,对面坐下,再次开始聊点所谓正事。
“那些楼花,现在都成现房了吧?”我问。
“都成枷锁了。”他叹道,“八栋楼,全是我的,牛逼吧?”
“那还不赶紧租出去,好歹也有点收入。”我说。
“拉屎嗑瓜子,入不敷出啊。当然有来租的,都找办公室办理,便宜着呢。如今市场就这样,根本抬不上价去。东山这穷地方,本质上就是个县城,国家又来紧缩银根这手,明摆着就是对炒房坚决不支持,你说这房价还怎么起得来?所以只要有朋友没房,到我这儿一律白住。”他懒洋洋地说,“你简直就想象不到,我让这房子给套得有多难受,原始成本一千五一平方米,外加20%的贷款利息,当然是复利,驴打滚利滚利,三年五年后会滚到多少,你就算去吧。而现在市面上的房子,一夜间全跌到了八百!”
我大感惊骇。前一阵我倒是替他担心过房市的低迷,但也没想到会惨烈到这种地步。
“那按理说,银行都可以连同法院一起封存你的抵押品了。不过你贷这么多款,当初有抵押吗?”我问。
“抵个屁押,下边的银行,还不都是靠领导批条子,拿钱开路,想贷多少贷多少。”他说,“不过老苏之类的行长们也老催我,都快跟我翻脸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就算把房子都给他们,按现价也不够。”
“何况还有利息呢。”我替他担忧道。
“利息倒是另一说,”他却一笑,“一方面,我当初贷的这些款确实是高息,但也正因为远高于国家规定的利息,所以不是从银行的正路贷出来的,而是走的银行办的那种投资公司。他们当时是打算通过这种途径赚点高利率差价,但从国家政策来讲,这种银行办的公司却属于非法,所以我不还它固然不对,它当初贷给我也不对。这么着,利息就算彻底赖掉。如今老苏他们也不指望这个,将来能把本还回去就不错了。”
“你倒成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说。
“这就叫沧海桑田,昨天还牛逼哄哄,不知怎么烧包才好,一两百万的钱都不看在眼里,今天就快成要饭的了。”他说。
“所以你才病急乱投医,连期货都打算琢磨琢磨。”我说。
“外带醉生梦死,苦中作乐。”他又坏笑着加以补充。
“你还能这么花天酒地,说明起码还有消费的实力。难道银行就不监控你的账户吗?”我想到了自己本行上。
“监控啊,一开始客户打点钱来就给划走了,所以现在一律都是现金交易,账户全都休眠了,财务账更是没法看,亏得一塌糊涂。我这种老板居然都没去卧轨跳海,简直天理难容。”
“眼下尤其要小心,越是心急想翻本,越是会遇到专门伺候你的骗子。”替他痛心之余,我不免要提醒他,“因为客观来看,你这种时候就像刚失恋的人一样,往往要急于证明自己的挑选余地很广,结果就可能一遇到个对你甜言蜜语的,马上就同意入洞房。”
“没错,已经遇到不少了。就说现在手头正谈的这些吧,什么荷兰种牛项目,阿根廷长毛兔项目,到缅甸建水泥厂的项目,东南亚外商来这边投资牛皮加工的项目,全他妈乱套了。”
“倒真是什么都干。”我听得直乐。
“天天就跟到了骗子世界差不多,有时候想想眼前这些人,走马灯似的,个个都是打算来靠我赚钱的,而打的旗号却都是要让我赚钱,也真可笑。我整个就一个跟魔鬼打交道的人。”他又说,“要是在所有圈套面前,都能找来你这种明白人,几句话就把事说清楚,那就好了。”
“我算什么,不过解释个概念。”我有点不好意思。
“如今这世上,即便最简单的概念,用不同的口气说出来,也有天壤之别。就比如期货,要是换个人,把你那意思也绝对可以这样说:期货呢,虽然有风险,但关键是收益大得惊人,万一苗头不好咱可以当机立断,马上止损离场,而一旦开始赚起钱来,那可就是四两拨千斤了。你说,解释成这样,也不算有什么错吧?”
“但给人的导向就完全不一样了。”我笑道。
“所以,如今想找个替你打算的人,最难。”他说。
“忍过这几年吧,经济学上把这叫拐点,经济发展最狂热的时候,往往就会这么一拐。而当经济衰退到最低迷的时候,也会再来这么一拐。”我说。
“嗯,拐点呀拐点,”他深有感触地点头,“我跟许菲,也早都到拐点了。”
这我就不便多问了,随他爱咋说咋说。总之,他如今在许菲面前,依然是过街的耗子,能混一时算一时,完全想不到任何未来。为捞回面子以及让精神平衡,当然就是背着她变本加厉地找感觉。
我又问了声:“那个小辛现在怎样了?”
他说:“还那样,永远拿我当个神来供着,把我给她的钱,也都单独存着,说要一点点再用到我身上。嗨,随她便吧。”
我摇头惊讶。世上真有这种穆念慈,可谓伤痛再深也不后悔。说句嫉妒的话,我怎么就没碰上过这么一个?
我起身道:“那就先这样吧,我该回去了。”
伟东道:“急什么呀,等会还有个外地的房老板要过来,跟我谈节能项目的事,你正好在旁边看看,长长见识。”
我说:“你们谈生意,我就更没必要在旁边待着了。”
他笑道:“其实生意几句话就谈完,关键这也是个大流氓,他那些走南闯北的经历,你正好听听,跟着学两手。”
我忙做抱头鼠窜状:“那我就更得走了。以后再见识吧。”
他说:“你少废话,昨天喝那么多,今天总得再‘投投’啊。你顺便也瞧瞧我跟他的合作条款,看从专业角度有什么漏洞没有。”
我摇头道:“找出这么个正当理由,就为让我认识一个大流氓。”
伟东将手在空中向下压压,让我坐回床上,少安毋躁。忽而他又叹道:“其实我也都是被那帮外地的朋友给带坏了。你说也怪了啊,怎么我遇到的这些家伙,个个都好这口,一见面除了喝酒就非干这个不可呢?”
我若有所思道:“这恐怕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东山火车站前,一辆小车里,我与伟东坐在里面,等老房的火车到站。他顺便给我介绍这节能项目说:“这房老板手里的花样不少,他有技术,负责生产出专用设备来;我这边呢,能说动地方政府下文,在东山、西山这些地方找到用户,解决市场问题。另外,我还联系了一家北京的投资公司,可以拿出资金来,三方联手成立一个科技推广公司,力争以东山为基地,把市场做到全省。明天北京那边也来人,这几天就争取把公司成立的事宜敲定下来。”
我点头道:“看来又是一片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
他却把头往后一仰:“唯独房子,一直都是蒸蒸日下。”
我宽慰他说:“那种烂账,最后倒霉的只能是银行,你大不了把当初用来贷款的公司注销掉就没事了。”
他摇头道:“关键是这里面有很多私人关系,他们都在银行里顶着雷呢。以我的做人原则,总不能翻脸不认人,把一堆房子塞给银行就拉倒啊,那不就把朋友给害惨了吗?所以,尽管我完全可以把这边的办公楼都不要了,再跑回西山重打锣鼓另开张,但我决不能那么做。我一定要在这边撑着,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一直坚持到风水轮回的那一天。”
我不禁对他有点肃然起敬:“想不到,你都在商言商了,还有这么仗义的动机。”
他瞥我一眼,似乎颇多不满,为我以前居然没有看出他的崇高品质。
我再问他:“哎,其实你以前,好像也跟各级政府都有往来啊,怎么就没接触过这些创新项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