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上裘皮大氅,在群臣的陪同下走出船舱,只见甲板的左面是一片浩渺无际的烟波,朝阳照在水面上,泛出粼粼的光泽,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从水面掠过。曹操站在船舷边,望着眼前的如诗如画的美景,不由地感叹道:“没想到长沙僻郡,竟然景色如斯,真如天上仙境一般啊。”
旁边的谋士们都连连点头:“景色虽好,百姓却困苦不堪,还得靠丞相廓清宇内,解黎民于倒悬啊。”
曹操含笑微微点头,这时听见临船船舱里传来呻吟声和吵闹声:“哎哟,肚子疼啊,受不了了。”接着,从茅草覆盖的船篷里突然跌跌撞撞跑出一个士卒,撩起裤子就蹲在船舷上,屁股对着曹操的坐船,喷出像水一样的大便。在寒风的劲刮下,有几滴粪便还飘过来,溅在曹操身边一位女侍的衣裙上,星星点点。
那女侍脸色尴尬,沮丧地望着曹操,满脸苦色。曹操大怒:“这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卫卒见他发怒,赶忙对这那拉屎的士卒大喝道:“那竖子,大胆,还不快滚下船舱。”那士卒抬起头,看见曹操的船,吓得面如土色,也顾不得拉上裤子,趴在船帮上就向曹操叩头求饶,江上寒冷的空气很快将他湿漉漉的屁股冻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凌,他的腹泻犹未止住,还在自告奋勇地喷薄出稀薄的大便。曹操忽然有些怜悯,正要挥手叫这生病士卒退下,免他无罪。谁知这时他身边一个侍卫忍不住了,或者想讨好曹操,张弓搭箭射去,一箭正中那士卒额头,那士卒惨叫一声,扑通栽下水中。
身边谋士看到,无不嗟叹。曹操也不好责骂自己的卫卒,毕竟是这卫卒是爱护自己,他肚子里的怒气一时无从发泄,大喝道:“蔡瑁,怎么回事?你怎么约束的水军?”
蔡瑁赶忙跪下:“丞相,臣前日禀报过了,军中发生疾疫,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无法严格隔离。现在有些士卒腹泻不止,性命堪忧,臣命军中医工精心治疗,虽然略有效果,一时却也无法痊愈。”
蒯越道:“虽然如此,你也不能让水卒在船舷排泄,污秽满目,甚至在丞相面前也毫无顾忌,实在是大大的不敬。”
蔡瑁对曹操道:“粗鄙士卒,不知忌讳,望丞相海涵,况且那士卒刚才也不知道丞相坐船就在跟前。”说着望了一眼被江水卷走的尸体,眼圈红了。
蒯越道:“那士卒被丞相左右射毙,完全是咎由自取,难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蔡瑁道:“此人惊扰丞相,罪当万死。臣怎敢不满……蒯异度,我和君素无恩怨,在荆州就一直是同僚,如今俱投降丞相,为何苦苦相逼。”
蒯越冷笑道:“什么叫投降丞相,丞相乃天命所归,我等臣仆应当叫归顺才对。”
曹操见蒯越有点过分,挥手止住蒯越,对蔡瑁道:“蔡将军,孤不怪你,快去详细调查一下患病人数,在巴丘让他们下船驻扎养病。不要漏掉一个,以免疫病继续蔓延。”
蔡瑁道:“多谢丞相,臣遵命。”
跟在周瑜舰队后面的是刘备率领的舟兵,他此刻心中七上八下,对诸葛亮道:“军师,如果这次我们打不赢怎么办?”
诸葛亮道:“打不赢就只有死,主公还想怎样?”
刘备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不禁愕然。张飞倒笑了,道:“原来军师毫无信心啊。”
关羽冷笑道:“军师不过也是凡人,难道比我们多一个心不成。”
诸葛亮不理会关羽,对刘备道:“主公放心,周郎把老婆都带到船上了,他总不会是亲自坐船来给曹操献老婆的罢。江东水军善战,当年黄祖水军号称长江精锐,却败在江东手里。曹操现在所率的襄阳荆州水军由蔡瑁指挥,蔡瑁治军能力连黄祖也远远不及,加上又受曹操猜忌,怎能抵抗周瑜?我们只要考虑战后怎么瓜分荆州的土地就是了。”
刘备受了慰藉,喜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军师可曾和他谈过如何瓜分荆州?”
诸葛亮道:“很简单,我们要荆州的江南四郡,至于江北靠近曹操的宛、叶数县,让东吴去对付好了。”
周瑜虽然踌躇满志,但也并无必胜把握。他把妻子小乔带到军中,就已经打定主意,万一战败,和妻子共死,绝不让曹操的意图得逞。小乔不大习惯船上的生活,江上的颠簸也让她屡屡想呕吐,她依偎着周瑜,抱怨道:“没想到江上这么冷。”
“我希望更冷一些,越冷越好。”周瑜的回答让小乔很意外。
她不解地问:“为何。”
周瑜搂紧她,笑道:“曹兵都是北方人,不耐水湿,会比我们更怕冷,这样我们击破他们就更有把握。”
小乔道:“哦,原来如此。夫君,有件事妾身还是想不明白,虽然主公准许夫君带妾身出征,但妾身听说,打仗是不能让女人在军中的,以免影响士气,夫君怎么不忌讳这些?”
周瑜道:“一则我不想违逆主公的好意,二则我周瑜确实从来不信这个邪。况且这次机会难得,不让我的美人亲眼看看曹贼怎么死,不是太可惜了吗。”
小乔笑道:“我看夫君你是真把曹贼当成情敌了,你是不是心里也认为,曹贼还确实算个英雄?”
周瑜笑道:“恐怕你姐姐是这么认为。”
小乔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我姐姐的看法。”
周瑜轻拍小乔,安抚道:“别担心,她的想法怎么样,那是孙氏家事,我管不着。孙讨逆将军生前曾对我抱怨,后悔当时没把大乔给我,小乔留给他自己。”
小乔脸红了:“为什么,难道孙讨逆将军觉得妾身更好看。”
周瑜揶揄道:“那倒不是,你们姐妹俩都天姿国色,难分彼此。孙将军是觉得,你那位姐姐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而在另一个人身上。”
小乔道:“谁?”
周瑜笑道:“夫人心里知道罢!”
小乔脸色又红了,道:“夫君别取笑了……那都是因为孙讨逆将军不解风情,如果他像夫君这般温文尔雅,哪位冷傲的女子不会为之融化呢?”
8 勇猛当数甘兴霸
曹操的船队到了长沙郡的巴丘县江边,当地官吏早已得到曹操的舰队即将路过的文书,日日派候望卒候望,得到确切消息后,不顾江边寒冷,亲自列队,带上了牛马车辆在江边迎接。
舰队在巴丘江岸停下,小小的巴丘县从来没有停过这么大的舰队,每条船都大开舱门,患病士卒相互提携,纷纷下船。曹操环视着没有患病的士卒,发现很多士卒在寒风中簌簌发抖,他想了想,对身边的人道:“传我命令,患病的士卒将被褥以及多余衣物全部留下,不许带走。”
蔡瑁急忙劝谏:“丞相,这个命令不妥啊。”
曹操道:“为何不妥,他们不能打仗,当然要把被褥衣物留给能打仗的士卒御寒。”
蔡瑁急得跪下了:“丞相,他们都是受寒生病的士卒,急需衣物御寒,如果夺走他们的衣物,他们只有冻死一途,这样做的话,将有伤丞相的爱士之心。另外,这些患病士卒的被褥难免不洁,只怕会将病传染给其他身体完好的士卒啊。望丞相三思!”
曹操道:“话虽然说得有理,怎奈我船上士卒还有很多人衣物欠缺,孤全仰仗他们斩首立功。那些不能打仗的,要衣物干什么?被褥不洁,清洗后烘干就可。你且退下,不要再说了。”
蔡瑁叩头咚咚有声:“丞相,不能这样啊,丞相如果想收复天下,就应当以百姓生命为念,才能获取民心,请丞相三思啊!”
曹操有些愠怒,没想到蔡瑁如此不识相。什么民心,民心值几个钱,是能吃还是能穿?他呵斥道:“蔡瑁,你敢沮军疑众吗?还不快快给我退下。”
蒯越幸灾乐祸地看着蔡瑁,心里暗笑。贾诩则暗暗夸赞蔡瑁的忠厚,他知道曹操现在的心态骄狂一定到了极致,听不得一点反对的意见,像蔡瑁这样固执,前景恐怕不妙,于是赶忙上前拉起蔡瑁,劝道:“蔡将军,丞相也是以大局为重,并非不爱恤士卒,快快给丞相赔完罪下去罢。”
蔡瑁涕泗横流,望着贾诩恳切的脸,眼光中还有一丝悲悯,他知道贾诩是为自己好,只好怏怏地向曹操赔罪,出去了。他走到船舷上,这时岸边那些病卒已经号呼连天,死死攥着仅有御寒的衣物,但是军令如山,他们最后不得不松开手指,将被褥交了出去,抖抖索索地勉强小跑,在当地县吏的带领下,去巴丘县歇息。蔡瑁深知巴丘小县,绝对供应不起这么多病人的衣食,只怕此番一去,会冻死大半。里面还有一部分是他的荆州士卒,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黑暗的江面上,东吴和荆州的楼船个个灯火通明,好像散落在江面上的繁星,而且不住地向西缓缓移动。江上怒号的朔风,让人愈发觉得这舟中的温暖。
主舰上,周瑜仍在召集众将开会,舰队离开夏口,已经走了一天,他深知,前面随时可能遭遇曹操的舰队。“曹操绝料不到我们敢于溯江迎击,尔等要严厉整饬部卒,随时做好准备,一旦遭遇,立刻攻击,第一场一定要赢,杀杀曹贼的锐气。”周瑜谆谆嘱咐道。
他的将领们自然也是摩拳擦掌,打赢了这仗,回去可以加官晋爵。实在打不赢,投降也不迟。当然,作为降将,现在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可能没有了。所以,还是希望尽可能的打赢。
周瑜命令手下的猛将甘宁:“甘兴霸,也许今晚就会碰上曹军。君要率领自己的部曲严加候望,一旦发现曹军,就亲自率队作先锋攻击。拿出君锦帆渡江的豪气来,如果打赢这仗,将是首功,对我军士气大有鼓舞,君职责重大,能胜任否?”
甘宁乃是江洋大盗出身,平生热爱的就是打打杀杀,常常率人在江上抢劫过往商船,将抢来的绸缎当成船帆,非常招摇,号称“锦帆贼”。后来投靠刘表,只被任命为邾县长,他觉得没有得到重用,继而改投东吴,把邾县当成礼品献给了孙权。他由盗贼改行当兵,就是盼望趁着年轻,多斩几颗首级,能多斩几颗首级,就等于为家族多争得一份财富,这比在江上抢劫划算多了,当然风险也大多了。好在他一贯喜欢冒险,听到周瑜让他打前锋,喜不自胜,大声道:“我甘宁虽不敢吹嘘为万人之敌,但在江上,还不曾怕过谁。请都督放心,不发现曹军则已,如若发现,必亲手斩下一敌将的首级献于都督帐下。”
周瑜哈哈大笑:“兴霸君,主公经常称赞君有贲、育之勇,果然不假。不过,本督以为,为将以善指挥士卒为上,万不可亲冒白刃,效匹夫之勇。”
甘宁想,到时我亲冒白刃与否,你也看不见,答应你又何妨,于是回答:“谨遵都督命令。”
周瑜又道:“韩当、蒋钦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