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一生下来,在上帝面前就是一个罪人。
人类具有与生俱来,洗脱不掉的罪行。
原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这些统统都是原罪。
可是这些,男孩却一样都没有。
他没有傲慢,没有嫉妒,没有暴露,没有懒惰,没有贪婪,没有****,没有暴食,人类该有的情绪他一样也没有。他的心中感受不到丝毫感情,悲伤的、暴怒的、恶意的……他统统都感受不到。
他的心中空无一物,无边无垠的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没有。
正如此刻。
眼前的男人发红的脸上青筋暴起,他怒不可遏地朝着男孩吼叫着,喝得烂醉的男人声音如沉雷滚动,他手舞足蹈地挥舞着手中已经空掉的酒瓶,胡乱辱骂着一脸木然的男孩。
这是个身形瘦小的十一岁男孩,他穿着过于宽松的T恤和已经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合身的衣服包裹着他相对于同龄人过于瘦小的身躯,一头黑发柔软地服帖在耳旁,映衬着他有些病态的苍白皮肤。苍白的皮肤上,伤痕累累。
男孩一脸木然地看着发狂的男人,一双漆黑的大眼死寂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潭里倒映出男人因为暴怒而狰狞的脸。
暴怒的男人终于对毫无反应的男孩忍无可忍,他挥舞着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向冷漠的男孩。酒瓶准确无误地砸在男孩的额角,发出沉闷的重击声,男孩漆黑的眼瞳中顿时失去了焦距,耳边只余无声的空鸣,他顺着酒瓶砸来的方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勉励睁开眼睛,视线所及却尽是红色。
他的额角有温热的血潺潺流出。
这个时候他却在想,啊,这就是暴怒吧。
赶回来的女人见到了眼前的场景,立刻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拦住那个发狂的男人,女人哭叫着哀嚎着却令暴怒中的男人更加心烦,于是男人一巴掌抽向那个女人,对她拳打脚踢。
倒在地上的男孩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眼前这场荒唐的闹剧。
男人终于打累了,他一脚踹开被揍得软瘫的女人,扶着墙又踉踉跄跄地出门去了。奄奄一息的女人这才蠕动着爬向男孩,她清秀美丽的脸上早已鼻青脸肿遍布伤痕,她涕泗横流地抱住脑袋昏沉的男孩,悲伤地哀恸着,一遍又一遍地在男孩地耳边祈求着原谅:“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男孩从女人怀中坐起身,直直地看着女人涕泗横流的脸,他开口,问:“你为什么哭?”
女人悲伤的捂住脸,“因为妈妈对不起你。”
男孩漆黑的眼瞳一片死寂,“你为什么对不起我?”
女人抬起脸,眼中满是伤痛,她哭泣着摇着头,“妈妈保护不了你,是妈妈害了你……”
男孩心中没有任何感觉,他只觉得流血的额头很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是的,什么也没有。
情感冷漠症。
对外界刺激缺乏相应的情感反应,对亲友冷淡,对周围事物没有兴趣,面部表情呆板,内心体验缺乏。感受不到该有的感受,不懂哭泣的理由,不明白喜悦的心情,不能体会他人的痛苦,周围的一切都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他与世界之间树立着一道坚实的壁垒,不可越过不能打破。
那是他的原罪。
所以在那日,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躺在那里再也醒不来,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是依旧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持刀的母亲脸如死灰跪坐在一旁,心中没起丝毫波澜。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绝望的母亲如何一刀一刀地扎进父亲的心脏,看着惊恐的父亲如何在蔓延流淌的血泊中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看着脸如死灰的母亲悲哀地看向自己,然后惨然一笑,一刀扎进了喉咙。
鲜血才她的口中汩汩冒出,她张嘴,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嘶哑的哀鸣。
他却偏偏听得清楚,那是一如既往的在祈求他的原谅,即使是临死之前。
他的母亲仍旧绝望地,祈求着他的原谅——
“妈妈对不起你,小荣……”
他的心中,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场荒诞的闹剧。
脑海中只是在想,啊,原来我的原罪是冷漠。
罗锦荣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中醒来,他起身掀开被子,露出裸露的精壮身躯,他下床披上睡袍,走进洗漱间。
他的卧室有间暗门设计的宽阔浴室,黑白相间的地板墙壁,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只是在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浴缸。罗锦荣走过去给浴缸放水,然后又走出浴室,朝卧室外的那个洗漱间走去,非常普通的洗漱间,和他卧室里那个暗门后的浴室完全不同,色调单衣简单,他来到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就着双手捧水洗脸。他开的冷水,清晨的冷水冰冷刺骨,冰冷地刺激着他有些昏沉的脑袋。他抬起脸,望向镜子里那张寒气逼人的脸,冷水顺着他深邃的轮廓流下,蜿蜒流过他青色的眼窝,一双漆黑的眼珠更是如同浸过寒潭般冰冷刺骨。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眼睛很黑很暗,如大海中的深渊,没有丝毫波动和感情。
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镜中自己****发梢粘黏在额上,露出额角一道浅浅的伤疤。
罗锦荣抹了一把脸,转身走进卧室暗门后的浴室,浴缸中的水刚好放满,是冰冷的。
他脱下睡袍,将自己沉入水中。
“那么,你害怕吗?”
他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问道。
回应他的,是陈倩伸来的手,像是害怕他就此离去,而毫不犹豫死死拽着他手臂的手。
“我应该害怕你什么?”
陈倩困惑地看着他,双手却无意识地抓住了他。
“罗锦荣,我跟你是一样的啊。”
她澄澈的眼中毫无畏惧,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我们都是异常者。”
在四周淹没他的冰冷水中,他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在那片无边无垠的,白茫茫的荒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