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那天中午,秦怡叫了辆出租车来接母亲,自己和母亲坐出租,弟弟秦风则上搬家公司的货车压车。
刘海娟被秦怡推出院门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回头看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青砖瓦房,心中五味杂陈,悲喜交加。与爱人秦京生新婚燕尔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两个孩子在院里牙牙学语的声音尤在耳畔,可弹指间,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当起了家中的顶梁柱,伴随自己几十年时光的胡同,院子,一砖一瓦,即将永远消失,只能存在于对往昔的回忆里。
虽然心怀万千不舍,但永远别离的一刻还是到来了,刘海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秦怡能体会母亲对这个房子的情感,再多的语言也尽显苍白,只是轻抚着母亲的肩头安慰。
秦怡提前告诉过苏达今天搬家的事,苏达上午忙完,放下手中的活儿,喊上马猴儿就提前来到蓝湾国际门口等着。
出租车和搬家公司货车前后脚相继到了小门口,秦怡一眼就看见两个人倚在马猴儿的新车旁闲聊抽烟,摇下车窗冲两人喊到:“苏达,你和马猴儿来够早的,跟着我们一起进吧。我和保安说一声。”
刘海娟伸着脖子向窗外看,“那俩是你朋友?怎么看着都不像好人呢?”
“哎呦喂,妈!这都是我朋友,咱家搬家就秦风一个男生能行么?您别阴阳怪气儿的了。”秦怡说着下车去找保安。
出租车稳稳停下,秦怡正给司机车费,后门突然打开,苏达头伸进来,“阿姨,您好,我是秦怡的朋友,我叫苏达,我扶您下车。”
“阿姨好,我叫马天明!”马猴儿的大长脸也挤了进来。
“好好,谢谢!谢谢!”刘海娟还有点不自然。
秦怡边算账边暗自好笑。
货车也跟着停下,几个工人和秦风都下了车,七手八脚地开始搬运家具物品,马猴儿跑过去帮忙。
秦怡帮着苏达把母亲扶上轮椅,一起推着进了单元,上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瞬间,封闭狭小的空间里除了电机的轰鸣,三个人都陷入暂时沉默。
刘海娟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说了话。“你就是苏达,我听我家丫头说起过你。”
“嗯……是么,阿姨。我俩以前是同事,后来我辞职了……”苏达突然结巴起来,舌头发硬。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刘海娟继续问。
苏达显得有些局促,正想回答,旁边秦怡焦急地看了看电梯,嘟囔了句,“怎么这么慢!”
刘海娟知道女儿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问,可却偏偏装作没听见。
“呃……阿姨,我现在自己创……创业呢,搞餐饮。”苏达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吹大发了。
刘海娟一扭头看着苏达,“不错嘛!开的饭馆多大面积的啊?”
“我,卖快餐,没开饭馆。”
苏达话音刚落,秦怡在旁边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苏达冷汗都快出来了。
透过电梯门反射的镜面,苏达依稀看见轮椅上的刘海娟面沉如海,不再说话了。
苏达心里咯噔一下翻了船,暗说坏了,交了实底儿的后果很不乐观。
秦怡也一下子泄了气。
电梯门开启,秦怡第一个拿出钥匙冲出电梯,苏达推着轮椅跟出来。
进了屋子,刘海娟就被眼前的新家所吸引,自己摇着轮椅满屋转悠,嘴里不住地夸秦怡,“丫头眼光不错,花的钱不算多,装修得还真挺漂亮!”
三个人正欣赏着,电梯门外一阵喧嚣,几个工人搬着家具进来了。
“那阿姨,我先下去帮忙了啊!”苏达说完推门出去。
刘海娟把脸转向秦怡,表情又冷峻下来。“这就是你弟弟说的那个人吧,和你上班下班成天在一块儿的人?一个卖盒饭的?”刘海娟鼻子里哼了一声。
秦怡看了看身边几个干活的工人师傅,“妈,说话声小点儿,这还有外人呢!”
“怎么,现在知道卖盒饭不体面了,知道丢人现眼了,那你还找他干嘛?三儿你看不上就算了,我也不强迫你,但咱也不至于找个卖盒饭的吧?”
秦怡把母亲推到卧室里,把门关上,一脸正色。“妈,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和苏达现在又没有确定关系。再说了,即便人家卖盒饭又怎么了,人家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不行么?丢人现眼么?我觉得苏达卖盒饭也比某些人坑蒙拐骗老百姓的血汗钱强!”
“你说谁骗钱?三儿么?人家三儿做的可是正当生意,大买卖,要是骗人的,咱北京的工商部门能给他办营业执照?你别以为妈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在北京卖盒饭没什么出息!”刘海娟语气坚决,声音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回响。
“我实在不懂您口中的没出息是什么,人家苏达一不偷二不抢,不怕辛苦,不怕委屈地艰难创业,我看不出有哪一点没出息和丢人现眼。说到根儿,您还是看不起外地人。”
刘海娟苦笑了一声,“咳!你说我看不起外地人?那苏达旁边那个男生,自己开车那个,听口音是东北的吧,也是外地的啊,那凭什么人家能在北京西装革履,开着好车,而什么苏达却只能辞职去卖盒饭。我算看明白了,他啊就是不上进,抱着一个找北京媳妇儿吃现成的思想和你接触的!”
秦怡被母亲的话给震惊了,万万想不到乐观豁达的苏达,在母亲眼里竟是这种印象,何况这还是头次见面。
“妈,您说这话就太过分了!实话告诉您,前阵子我们公司被别人并购,其实那天被裁员的人应该是我,苏达是我们公司的销售精英,新来的总监指名点姓要留他。可苏达他考虑咱家的情况,把自己的名额留给我,自己选择了主动离职。要不是苏达,现在还满大街找工作或者卖盒饭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人家!”
刘海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内情,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喃喃地念叨,“人就算不错,也不能靠卖盒饭为生吧……”
卧室门外,苏达面如死灰一般靠在门框旁。
刚从楼下和马猴儿搬了一个沙发进屋,不知道摆在哪里合适,满屋子找秦怡,没想到却在卧室门口无意中听见了母女俩的对话。
此刻苏达心里说不出究竟是愤恨,还是耻辱,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离开这里!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