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道:“没错,那就是怪草养的植物。”
原本我以“怪草”命名的植物,还多亏了沈宛俞那位研究植物的专家爸爸,为我找到了它真正的名字,卷柏,号称“九死还魂草”,它是像它的主人一样坚强的植物。我将它移栽到了怪草的墓碑前,让它陪伴着她,也许,她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
蒋茜从地上跳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感叹了一句:“真好……活着,真好。”她回头看着大家眨了眨眼睛,说,“姐妹们,都起来吧!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们今天,别翘课了吧?”她提议道。
魏佳男“切”了一声,说:“没劲!我要去微博爆料,要告诉大家怪草的故事是真的,还要把她的坚韧精神发扬光大!”
我忽然响起一个问题,便问魏佳男:“你在微博的名字叫什么?”
“不要迷恋哥!”蒋茜和沈宛俞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我也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被她们俩出卖了的魏佳男在天台狂追着她们,我站在那儿,聆听着她们银铃般的笑声,抬头凝视着天空。
怪草,你看到了吗,我现在过得很好……即使在没有你的今天,你依然在这里。
我轻轻地捂着胸口,却语气坚定。
魏佳男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我说:“嗡嗡,我想起来了,我总是看不到你更新的微博,你是不是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喂!男人,你的微博名字真的很雷人,好不好?正常人都会以为你要性骚扰!”
“蒋茜,蒋茜,你这臭西瓜!”魏佳男放弃了追逐沈宛俞,反身去追打蒋茜,沈宛俞被她们这对欢喜冤家逗得笑得直不起腰。我微笑地看着她们,沈宛俞对我点了点头,我迎上她视线,她说:“嗡嗡,不如你把怪草的故事写下来吧!”
“嗯?”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重复了一遍:“把你心里的故事都写出来,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都重新经历一次,那样才算是真正地活过来了。”
我转眸眺望着地平线那端徐徐升起的朝阳,金黄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世界。
天边的启明星守护着沉默的夜幕渐渐退去。
在未来我们经历悲伤、痛苦与绝望的时刻,告诉自己,与时间来一场较量,这是一场心理耐力战,不用太久,只要跨过最艰难的时刻,从末日到黎明,希望会是散了一路的星光。
我用力地点头,说:“好,我会原原本本地写出来。”
我一直没有告诉大家,在开学准备回上海的机场大巴上,我见到了乐遥。
那天,老妈大清早的就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收拾好塞进了大巴里,想趁早把我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送走。他们都以为我只是恋家不想回校,但事实上,我不愿意离开是因为这里有怪草的过去。我总认为不往前走,就能滞留在旧时光,却不明白,离不开的是我,不是时间。
“回到学校之后,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学习,知道不?这个学期差不多该把英语四级考过了,别再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再过两年毕业了,到时候你莫追悔。”老妈的叮嘱永远像诵经,我忙不迭地点头,与她还有沉默的老爸挥手,溜上车,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老妈不放过这最后叮嘱的好机会,在车下示意我把车窗推开,继续说:“嗡嗡啊,学校里找个男朋友也不错,那样你在外地有人相照应,我和你老爸在家也就放心了。你表妹大一就找了男朋友了,我单位同事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打算毕业就和大学找的那初恋结婚,你也要抓紧啊!”
我忽然想起前两天在微博见冷兔发的笑话:从小我就有个宿敌叫“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从来不玩游戏,从来不聊QQ,天天就知道学习,长得好看,又听话,回回年级第一,有个有钱的男友,研究生和公务员都考上了,一个月七千工资,会做饭,会家务,会八门外语,上学在外地一个月只要四百元生活费还嫌多。
我疲惫地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僵硬得有些不真实,余光无意间瞄到老爸严肃的脸上有一丝不安,他铿锵有力的男中音压过了老妈尖利的嗓门:“嗡嗡,不要太为难自己,人,要活在当下。好好照顾自己。”说罢,老爸拽着老妈走了,而我被老爸有所指的话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人,要活在当下。
老爸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吗?我用手捂住眼睛,很快泪水就浸湿了干燥的掌心。
“这里有人坐吗?”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一刻像狗血文艺片一样神奇,我不敢抬头,不知所措地把放在膝盖上的包包移到座位上,刚想说这位置不能坐,乐遥已经拿起我的包包,一屁股坐了下来。
机场巴士缓慢地启动,我和乐遥并排沉默地坐着。我看着窗外,他看着我的后脑勺,去往机场的路线与我第一年离开这儿的时候一样爬上高架桥,俯视着脚下一整片熟悉的土地。
“真不容易,你还记得要开学。”乐遥自顾自地扯起来,我却没有任何回应,脑袋靠着前座的椅背,浏览着回忆中的风景。
即使不予理睬,他还是没有放弃与我交流:“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我的喉间泛起一股苦涩。
他说:“以前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乐观到没心没肺的人,伤心得彻底,复原起来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嗡嗡,我没想到,你依然活在过去,始终不肯走出来。”
我闭上眼睛,鼻腔冒酸,脸部肌肉有细微的抽搐。
“嗡嗡……我去过你的微博。”
我知道,我全知道,请不要戳中我的痛处,问我有没有看到你发的评论。
乐遥继续说:“一开始没想到那是你的,我们班有女生转发了你的微博,我看到了怪草的名字,才确定那真的是你……嗡嗡,要是怪草知道你现在还这样,她该多难过。”
要是换成以前的我,现在可能已经对乐遥破口大骂,然而,曾经那个刻薄的嗡嗡早已不复存在。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用你管。”说完,又扭头看着窗外。
“可是,除了我,没有人能管你。”
“够了。”
乐遥依然执著地游说:“记得怪草最后送给你的那句座右铭吗?Nobody can go back and start a new begining, but anyone can start today and make a new ending。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开始一个新的开端,但任何人都可以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新的结局。怪草也希望她离开之后,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别说了!”我粗鲁地打断了乐遥,捂住耳朵不去听他的声音,可偏偏他独有的声音,穿过指缝,刺激着我的耳膜,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
“嗡嗡,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谁都可以从今日开始,书写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我可以,你也可以!”
“乐遥!你给我闭嘴!”
我激动得差点挥起手。坐在我们附近的乘客好心劝架,对乐遥说:“小伙子啊,让着点儿你女朋友,女孩子最受不了那种啰唆的男人了。你的好啊,她心里都明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了一个陌生人的话要咬唇忍住哭泣,就像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乐遥出现在面前,明明内心有一阵莫名的惊喜,还要摆出如此冷漠的姿态。有人说过,真正的朋友就是,当你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也能看穿你真实的样子和心底的痛楚。
那我这是怎么了……是无法接受被人揭开伤疤吗?宁愿它流脓、腐烂,也不愿它接受阳光的洗礼,渐渐复原吗?
总之,这是一次失败的重遇,在到达机场的时候,看到乐遥在出发大厅止步,我才听到他说:“嗡嗡,今天就把你送到这儿了,一路平安……没想到我的出现让你这么不开心。”
一直在前面只管自己闷头走的我蓦地停住了脚步,不回头,什么也没有说,乐遥却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问,补充道:“我后天的飞机,卢靳阳从那次聚会之后,几乎每天都在往你家打电话,你今天这个点的飞机是他从你爸妈嘴里套出来的,结果他告诉了我……今天,只是想来送送你。我走了,嗡嗡,再见。”
乐遥,再见。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安检口走去,走了好几步,感觉到乐遥的眼神始终注视着我的背影。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回过头,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朝着几米外的乐遥高声大喊:“乐遥!你想怪草吗?两年了,你还想她吗?”
我闪着泪光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的嘴形,他缓缓地,用手捶了捶左胸口,喊道:“嗡嗡,怪草她在这里,永远都在这里!”
突然间,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以卢靳阳为首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聚拢到乐遥身后。他们朝着我用力挥手,另一只手则与乐遥一样,按着左胸口,对我说:“嗡嗡,加油!”
加油!加油从过去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我捂着嘴巴,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跨进安检口,眼泪啪啦啪啦地落了下来。在飞机起飞前,我写下了一条最新微博:
亲爱的怪草,你看见了吗?我们都没有忘记你。你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都建了一座瞭望塔,从此以后,不管你在哪里,我们都像那海上亮着灯的瞭望台,一路点亮你回家的路。某些人说的话,我已经记在心上。
怪草,再见……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似乎必须下决心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再见,只是把你种在心里,那里有一个属于你的单独房间,属于我们共同的过去。
怪草,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可是来不及。
你在天国还好吗?
我最挚爱的,站在时光彼端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