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是秋风的悲伤,我把满世界的落叶收集起来,统统藏好,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从此不再会有悲伤。
人与人之间,都有一面屏障,触不到,看不见。
曾经哪怕是绕远路都想经过走道,看似漫不经心地瞟一眼,看到远处偌大的篮球场上丁点儿大的人形,以胳膊的长短,腿脚奔跑的跨度,甚至是投篮的姿势,猜测那个人是不是他。
曾经躲过好友的视线,找了一个极佳的理由,放学后坐反向的巴士,心想着与那个人打一声招呼,结果却总给自己扣上“找茬儿”的帽子,走到他身边,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看到他听到这些话之后,皱起眉,心里就会暗暗得意。
暗恋这种小事,只想偷偷藏起来,独自回味。
自从乐遥告诉我他向怪草表白了后,我心中唯一的一点希望也七零八碎地破灭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逃避、躲藏,对方也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场迷藏。生活按照自己的轨迹在向前走,我还是每隔几天就会去医院看怪草,只是不再会和乐遥“凑巧”地撞到一起,我也再没有在怪草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了。
只是,这种状态不允许持续太久。
那天,我走在走廊上,突然被乐遥拦了下来。高二文理分科之后,一文一理分别被安置在两幢教学楼,见到理科生乐遥,我有一丝诧异。
他怎么会在这里?找我是想倾吐失败的表白经历?还是说经过他的软磨硬泡,怪草终于松口了?他现在来找我,是想我恭喜他?
但是他的架势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嗡嗡,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他曾经冷漠的眉宇间写满了恳求和不安,原本想找借口脱身的我,一下子没了主意,傻愣愣地答应:“你有什么事问吧。”
像是担心被人听到似的,他把我拉到了少有人来往的后楼道。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隐约有点猜到:“是关于怪草的吧……”
乐遥的眼中并没有诧异,他点了点头,刚想开口,我就率先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是关于她最近的情况,请恕我无可奉告。”
我做出了要走的姿态,乐遥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他说:“嗡嗡,你一定知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不会轻易让你走掉的。我们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我想你应该清楚,如果不是非问不可的事情,我不会来这里找你,我只想问你,怪草是不是转院了?”
我想,乐遥应该有好一段时间没去医院看怪草了。不过这点也可以理解,一个告白被拒绝的失败者,哪里还能厚着脸皮出现呢?
怪草轻描淡写地跟我说过乐遥向她表白的事,她将自己的态度也向我表明了,现在她只想一心一意地治病,虽然不知道能够活多久,但怎样都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想到转病房的事情怪草只故意隐瞒了乐遥。
闭上眼,仿佛能够想象到——
乐遥带着试探的心情,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去见怪草,结果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嫉妒像藤蔓一般爬满了我的全身,我忍不住开始挑衅,咄咄逼人地问:“所以呢?你给我说一条能够信服的理由,为什么我一定知道?”
乐遥有些急了,想都不想便说:“理由很简单,你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她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会告诉你,却不一定会告诉我。”
我冷笑着吐出一口气。
“你太高估我们的友情了。”我迎上乐遥迫切想得到答案的双眸,这对漆黑如墨的瞳孔,我曾迷恋过,现在却是这么的讽刺。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漠然回答,开始怀疑:“是不是怪草她不让你告诉我?”
我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乐遥,你想多了,从她住院到现在,你的名字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中。”
虽然有一半是假的,我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即使知道自己这么直接说出来很伤人,但是,我却忍不住要把真相告诉乐遥,想让他快点清醒过来,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喜欢怪草。
显然,乐遥听了我的话之后,脸上露出了遮掩不住的失落,可是,他还是追问我:“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嗡嗡,你骗我。”
“神经病!你不信就算了,我骗你做什么?”我甩开他先前抓住我胳膊的手,愤愤地说出了真相,“虽然我知道怪草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但是,我要告诉你,她不想我告诉你!所以!你别问了,好不好?”
他惊讶地看着我,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总之,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焦躁的喷火龙,终于,找到了发火的机会。
“乐遥!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执著什么?我跟你说,没必要,统统没必要!你没有必要求我带你去见她,也不用整天想着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
“我之前每个星期的周末都去看她,不管有什么活动,都会一一推掉,就算是上个月台风季那会儿,我都没有因为外面大风大雨就给自己找借口偷懒不去看她!为了不让她担心,就算全身被台风雨淋湿了,我都瞒着她,在开足冷气的医院里,冷得直哆嗦,还要绕几圈,等到衣服差不多干了,才进病房看她,其实我更担心的是自己要是惹上感冒发烧的话,传染给她怎么办……
“我还把自己最珍贵的自制杂志都送给她了……希望在她被病魔折磨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可是,她根本就不珍惜我送给她的宝贝……她现在有了新的交际圈——她的病友,对她来说,我反而像累赘一样,不断地在提醒她,曾经的她也是健康的,也是可以用双脚走路的,而不是现在这个被截去小腿的残疾人……”
我几乎要哭了,谁知乐遥没有知难而退,依然堵住我的去路,诧异地说:“你说什么?她截肢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想努力忍住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跌出了眼眶。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眼前的乐遥化为了好几重影子。
他愧疚地低下头,喃喃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误会,但是,嗡嗡,我想告诉你,怪草曾经是我喜欢的人,即使我清楚地知道也许我没有能力为她做任何事情,但至少,让我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这是乐遥第二次承认他对怪草的感情。
原以为自己会拒绝乐遥的请求,却没料到我竟然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好,我答应你。”
那一刻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至今没有想明白,是因为可怜怪草吗?还是为了成全乐遥?又或者说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适逢周末,我和乐遥约好了在我家附近的公共汽车站见面。
初秋的清晨,凉风吹起他略带自然卷的发梢,我远远地看着,目光出神。
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洒脱地挣脱了树枝,随着秋风飘飘扬扬,落在人们跟前。乐遥似乎也被空中飘舞的落叶所吸引,仰视,又垂目,余光不经意一瞟,看到站在汽车站另一端的我,便快步走近,向我打招呼:“你来了啊。”
“嗯。”我应了一声,把视线转向了川流不息的车道,默默地等待公车,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平静的我,心里却奔腾不断。它像一壶被文火保温的功夫茶,时而泛起小波澜,却又不敢吱声。
我假装看站牌,用余光偷偷地扫过乐遥的脸。他一脸平静,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微微张开的嘴唇抿了抿,又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乐遥忽然说:“嗡嗡……谢谢你。”
我一愣,转脸看他:“为什么谢我?”
“谢谢你带我来看怪草……”
眉角有一丝动容的我,却绷紧了脸,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大家都是朋友。我跟你说过,怪草现在的情绪让人无法捉摸,如果她不待见你的话,我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怪草了,她有了新的生活圈子,又有了新的朋友……和心仪的人。”
“什么意思?”乐遥不解。
我把那天悠悠跟我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就是说,怪草在医院似乎跟一个病友走得很近,还是一个男生,叫做舒亮。
乐遥听了之后,不以为然,脸上泛起了一丝淡然的笑意:“嗡嗡,你难道还不了解怪草吗?虽然她是很善良的人,但是想走进她的心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我这两天也想过,怪草她不是变了,而是害怕,她害怕有一天你会觉得她像一个累赘、一个负担,与其等待迟早有一天被人抛弃,还不如先给自己一条退路,退到恰当的心理距离,疏而不远。其实,她心里应该也很难受。”
这样的原因我不是没有分析过,但真正被这种冷漠无视自己存在的时候,心里筑好的防线还是崩溃了……乐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没有体会过这种漠视,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比朋友吵架绝交闹得鸡飞狗跳更崩溃的就是不理不睬,把你当做空气?
“嗡嗡,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不离不弃。”乐遥直视着前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我只是扫了他一眼,说道:“车来了,走吧。”
一路熟悉的风景,侥幸有两个并排的位置,我靠窗坐下,乐遥就坐在我旁边。在我眼中总是装酷摆谱的他,今天好像特别多话,他说:“这路车以前有段时间我也经常坐……一直到终点站下车,出了车站,往前行两百米左右,就是肿瘤医院了。我想,那么陌生的地方,怪草在里面是不是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