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是一位残酷的变态狂,带着热带气旋到处疯癫,直至奔赴下一场狂欢。
身边的人,天南地北地聚到一起,最初的关系网不过是同学,经过时间的雕琢,交叉改变,中间有些人从陌生变得熟悉,成为朋友或者室友,还有一些则不痛不痒地保持原状。
生活太平静,静得像戈壁滩上伫立的仙人掌,长年累月地存在。流经的时间是流沙,由始至终陪伴着。人是植被,远远地绕开,远远地张望,知道彼此的存在,渴望着靠近。
长假即将开始,提前购买的机票与正式放假的日子打了一个时间差,我是寝室里最失算的那位,估摸着大概是全班最后一个离校的人。看着其他人都在打包准备回家了,我却只能上网打发无聊的时间。
任务栏右下角的小企鹅叼着实时新闻浮了上来——今年的第一场台风即将登陆我市,未来三天我市大部分地区将会出现10-12级大风……我掐指一算,这台风很可能影响我搭乘的航班。
我愤愤地开始敲键盘——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怪草你说,难道连台风也要欺负我吗?
发完微博,我惆怅地把头扭向窗外,隔着玻璃窗眯眼望天,烈日当空,算不准台风是否会按时到达。斜目只见室友魏佳男抖了抖手里刚洗完的床套,利索地晾上了阳台外的栏杆。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笑眯眯地与我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嗡嗡,在看什么呢?”
“啊……”我没控制好音量,轻叫了一声,随即说道,“没什么啦,就想着台风要来了,你晾出去的这些东西能在你走之前干了?”
“不是还有你在嘛!”本寝室即将赶赴火车站的离寝倒数第三号人物——多事的蒋茜在镜子前面补了个妆,回答得比当事人还积极。
我抓起身边的扫帚,要将她提前扫地出门:“你这是去赶火车,又不是去约会,化得这么漂亮,给谁看啊?你还不看看时间,还不出门,到中午小高峰,看你哭都没眼泪!”
魏佳男走进寝室,笑着说:“嗡嗡,你不知道啊,某人这是要去火车上寻艳遇呢!上学期来学校报到的时候,某人一上火车就开始搜寻猎物了,那眼神好比鹰眼,看得那叫一个准呀,刚好拉了一个我们隔壁学校的肌肉男。火车上眉来眼去的,其实啊,就是为了在下火车的时候,抓个免费的苦力帮她搬行李!”
蒋茜把化妆品往包里一塞,回头朝我们俩白了一眼,这一秒的严肃全是唬人,下一刻她吐吐舌头,又做了个鬼脸:“你们啊,就羡慕嫉妒恨吧!魏佳男同学,特别是你哦,姐姐我发威了,后果很严重哦!”
我和魏佳男默契地斜眼,以示鄙夷。
她挑了挑眉,拎起包包,拉着拉杆箱,扭着屁股走出去,快到寝室门口了,她又回头说:“赶我走,你们两个有奸情的家伙!现在我要走啦,你们想留我都没门!”
“安啦,蒋茜,一路顺风!”我和她挥了挥手。
魏佳男却故意坏笑,一路追杀:“那我们就把你留下来!”
说着摆出一副非追上她不可的架势,蒋茜配合着演戏,拽着拉杆箱,踩着她刚买的高跟鞋疾步飞驰,兴奋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亲爱的姐妹们,开学再见啦!”
“安啦,路上小心!”魏佳男在寝室门口提高嗓门提醒道,而我此刻坐在那儿,长叹了一口气:“唉……又送走一个了,只剩我们俩了。”
我随手打开在线影院,随意点了一部电影,打发无聊的时间。结果电影不给力,让无聊者更加无趣,我干脆将它关掉。潜意识里往窗外瞟了一眼,此刻这个世界的按部就班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回头问对床的魏佳男:“对了,男男,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暂时不回家啊!”魏佳男打开素描本,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定了一次:“为什么呢?”怎么都想不通家就在本市的她,为什么不像其他本地学生一样,最后一门还没开考就已经在收拾包袱,一考完就飞奔回家。
魏佳男拿起水笔,在本子上草草勾了几笔,应道:“反正我家离学校又不是很远,留下来刚好陪陪你,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走。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无聊死的。”
我心底生出一股暖流,她却扭头朝着我的后脑勺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感动不?骗你的啦,不想马上回家主要是心烦,我们家的那两位每天都在开茶话会,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耳朵长趼。”
我扯了扯嘴角,觉得气氛挺尴尬的,便盯着发亮的电脑屏幕,说了一句特有深度的话:“其实,对很多人来说,真相并不重要,人们想要的,不过是结果罢了。我也一样。”
“嗡嗡,你怎么好像总是很伤感?”魏佳男好奇地打探,“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沉默不理。
原以为魏佳男会抱歉地询问我,是不是生气了,但是她却只是尖叫了一声:“啊!糟糕!我的被套!”说着跑到阳台上,握着栏杆俯身向下望,随即穿着拖鞋,踢踏踢踏跑下楼。
这时候的窗外,从远处飘过来的巨大云团已经挡住了大半个太阳,台风很快就要来了。
我躲在屋里,望着窗外的天气,忍不住想把此时的心情与怪草分享。
亲爱的怪草,你那边的天气好吗?我这里台风就要来了哦,看起来会很壮观的样子,你在的话,一定会吃惊地哇哇大叫。
不知道乐遥在北京好不好,那儿肯定还是艳阳高照吧……
我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乐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这一年里,虽然手机里存着彼此的电话,QQ也互加了好友,甚至在腾讯和360大战的时候,看到对方签名里挂出来的MSN,都心照不宣地加上了,但是两人却像刻意在避开交流,生怕一开口,首先提到的都是我们共同的回忆——怪草。
在地图的两端,手指一码,近在咫尺,却隔着数千公里。在惘然失措的时光里,气象殊异。想念的他,终成迷藏。
我敲下微博没多久,底下就纷纷冒出最新评论。我搞不懂,为什么我一个小透明能在短短时间里,引来这么多陌生人的关注。现在又有人对我微博中出现的新人物感兴趣,八卦地问乐遥是男是女,接着有人跟在提问者后面大叫道:你没发现嗡嗡用的是“他”啊!
记得前不久我转发的一条微博,讲的是一个女生网购了一个鞋架,结果由此被网友人肉出是央视体育频道的记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吓得赶紧删掉了那条刚发的微博。这边才刚刚按下“删除”键,手机就开始欢腾地唱歌。我拿起手机,正要接通,却看到显示屏上面的名字,脑袋猛然暂停了运转。
乐遥?怎么会是乐遥?我在心里大叫,不安地接起了电话。
那一头是熟悉又温沉的男声,他说:“嗡嗡,你回来了吗?”
我紧张得都结巴了:“还……还没有。”
乐遥说:“我回来了,刚下飞机,在回家的路上。”
窗外狂风骤雨,来势汹汹。我拿着手机静静地听着乐遥平静且令人安心的语速,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是孤岛上仅剩的两个人。
他说:“嗡嗡,你在听吗?”
我应了一声,他继续说:“刚刚我在飞机上听到乘务员预报地面天气,说是受上海的台风影响,这边也要下雨了,马上就会有一场暴雨……没想到,我才上车就下暴雨了。你记得吗,这样的天气……”
我仿佛预感到乐遥接着想说的话:“我记得。”
电话那端顿时静寂无声。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怪草第二次住进医院,没多久就被告知要做截肢手术。我们开学那一天,正是这样的台风天气……被病魔孤独囚禁在疗养院的怪草,在这样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们都不知道。
升上高二之后,学业繁重了不少,通过选科意愿和上学期期末的考试成绩,我侥幸地被分到了文科重点班。
没有怪草的班级,缺少温暖与人情味,人与人之间相互提防——明明考试之前很刻苦地开夜车,第二天顶着熊猫眼上学,午休时间不休息,一个人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啃课本,却在考完之后,摊手宣称自己几乎没怎么复习,感觉考得很差,试卷发下来,窃喜自己只是运气好而已。我讨厌这样的集体,这样的学习氛围,压抑得让人难受。
那时候,在我眼里,阻隔我和怪草深厚友谊的不仅仅是病魔,还有那可恶的台风季,虽说不是台风的中心地带,但是连日的暴雨与狂风实在很折腾人,害我常常冒着台风雨赶到医院的疗养院去看怪草。
推开怪草的病房门之前,我都会在医院里溜达两圈,为的是不让怪草见到我全身湿得像落汤鸡似的狼狈和不堪,总想带着永久不变的微笑去见她,不想让她有丝毫的担心与忧伤。我想让她知道,我很好,只是很想她……我们之间的友情也不会因为不在同一个教室学习、不能一起共进午餐、一同逛街而变化。
在肿瘤医院的疗养院有很多像怪草这样的人,上至古稀老人,下至比怪草年纪还小很多的孩子,这里充斥着悲欢离合的复杂味道——有人运气好,病情得到了控制而从这里走出去,可是,却有一些人进来了之后,就再也无法离开。
我希望怪草就是那个幸运的人,不,她只能是那个幸运的人!
自己把糟糕的情绪消化掉,对着干净得发亮的墙面瓷砖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告诉自己微笑微笑微笑,继续做那个快乐得没心没肺的嗡嗡出现在怪草面前。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也许会觉得我是在自欺欺人,做的事情太傻,但是,这是身为朋友的我现在唯一能为怪草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