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倚靠在西面的山头上,播洒着余晖,像一个散发着余热和香气的汉堡。肚子有些饿,曾世泽顺着想像,咽了口唾沫。
照着妇人所给的地址,寻迹而至的时候,发现她所说的老渔夫早已不知所踪,空余一排低矮破败的平房,痴守在山林野塘边,左右也无亲邻。
几番寻觅无果之下,为长久计,曾世泽便在这妇人所给地址上的桂南小镇上停留下来。因此地缺乏教师,证明自己身家清白且有从教资格后,在此镇中学谋了个支教教师的身份。不为别的,为的是能正当接触些人,多方收集所寻之人的线索。
胯下的雅马哈轻吟着,在平整得不够好的山间公路上驰行,紧跟着前方领路的三人。这摩托自然不能和曾世泽玩过的及名下的好车相比,但胜在适合这样的小镇这样的山路,既不张扬又方便快捷。
三人中,有一个是曾世泽的同事,姓谢名强,二十八九,奔而立的年纪,矮小但精悍,音乐教师,拉得一手好琴。平素也不像其他同行,不赌不嫖,连酒也几乎不沾,是现今难能可贵的尚能洁身自好的教师。这在僻塞兼赌风盛行的小镇,尤为难得。
唯一的嗜好,便是野钓。只要有闲暇,不下几钩便觉得浑身不舒坦,有时候甚至中午短短的两小时午休时间,也要跑到江边钓几尾小鱼过手瘾。
另外两人,曾世泽是第一次见。
其中一人姓管,管钺,四十上下。据谢强介绍,也是教师,还是某小学校长,也是垂钓成瘾,时不时约上一二好友,摸塘踩点,二十多年来,对周边山塘水库江河及近海水域可谓了如指掌。精瘦而寡言,整日烟不离手,夹烟的手已经熏得发黄,烫出了茧皮。
最后一人姓叶,叶华伟,没有固定职业,据说以钓为生,却常有大收获,即使同伴全部空手而归,他也能小有收获。唯一奇怪的是,从不让人接碰他的饵料,看都不行。野生鱼价格不菲,也能保证一家温饱。再加家人其他营生,在小镇里算得上家境殷实,比谁也不差。五十上下年纪,圆润壮实,一双眼睛神光内敛,给人一种深沉甚至阴冷的感觉,一看便知道是个老于世故的人。
谢、管都称他叫“伟哥”,曾世泽也随着,必想这样的人或许会对自己的寻人事件有所帮助也未可知。听到曾世泽操着普通话问候的声音,叶华伟抬眼仔细端详了一小会,含糊地应着,接过管钺递过的烟,一口叨住,打上火深吸一口,淡淡地说一声“走吧!”,便自顾驱车在前头领路。
轻风迎面吹来,逗弄着脑后身边的发角,自有一阵舒爽。
不时有几只白鹭,飞窜在江面上树林间。风涛下起伏的林浪,延伸群山。偶有逸出的雾霭,将一切都附上了仙灵之气,令人感觉安逸,曾世泽拧着眉头稍稍的舒展了些。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若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或许,众多的钓者,所贪图的是鲜香肥美的野鱼,但在曾世泽,难得的却是这一份怡淡安静。他又怎可能真正的怡淡安静呢?只要想起静香那苍白无色的脸,曾世泽的心便不自禁地狼狠揪作一团。
来到钓点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没在山后,只余些许霞光横铺在水面上,一阵阵风拂过,便闪跳出一路碎金的舞步。却是曾世泽寻访过的地点。
了无人烟的低矮平房在山光树影间凝立着,房前竹木抬起的渡台在波浪的冲击下摇曳着,几只晚归的鸟雀啼叫着寻找家的方向。屋侧一方池塘,因为久围水死,泛着青幽的绿光,池面飘着几片死沉沉的浮萍。
叶华伟与管钺分散开来,各自寻找钓位,而谢强与曾世泽仍在观望着,没有分开的打算。毕竟对钓点还不熟悉,扎堆钓着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有情况也好相互照应。
心照不宣之下,谢曾二人便在渡台不远处的一小块平地上摆出了钓具,很快谢强的一组四支海竿两枚手竿便已下水,曾世泽两海一手也随之就位。
两人一边等候一边闲聊,曾世泽的目光断续地捕捉分散开去的管、叶二人。管钺三转两转,消失在曾世泽的视野内。从谢曾两人的角度看去,却是很清楚地看到叶华伟正坐在一处青石砌起的阶梯上,似乎还没有下钩的打算,手里的烟袅袅冒着青烟,双眼却是紧盯着眼前的水面。
那是一个三层的阶梯,直达水边,而阶梯的顶端,是一个平台,平台上却是一座一个多高的庙宇状建筑,低矮狭窄,正面一扇没有门板的门洞蔽着,庙里似乎有一尊塑像,看不清模样。
这是曾世泽上一次寻访时没有发现的,给人的感觉是不伦不类,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和压抑。
“谢哥,伟哥在那里看什么?那是什么庙?”曾世泽轻轻地碰了身边的谢强,满怀疑惑地问道。
谢强扭头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他在干嘛。倒是那庙有点奇怪,我们这边拜的要么是山神,要么是龙王,可是山神庙和龙王庙都不是这样的格局。”
曾世泽听了,心下有了计较——收钓前去看个究竟!
当下不再多说,便都安静地等候鱼讯。
随着暮色涌起,这片曲曲折折的连海水域便沉寂了下来,只有水面上浮动的夜钓荧光和偶尔响动的鱼铃,还在坚守最后的人迹。
远处的叶管两人,或许已有斩获,不时有放鱼或换饵的灯光亮起。扎堆的谢曾二人,谢强也有了进项,一尾五两左右的黄颡,一尾三斤出头的石斑,一尾两斤上下的红尾罗鲱,看得他心情大好,还一味地笑话曾世泽,说鱼也知道他是外地来的生面。
还没等他说完,曾世泽的鱼铃便急剧地响了两声,竿头突地弯下前端两节,几成半月的形状。
“快,应该是个大货!”谢强收了他的玩笑,赶紧提醒曾世泽。曾世泽早已抢先一步,提竿甩线,一圈一圈地收轮,一面仔细提防收得太快崩了线,小心戒备鱼垂死挣扎脱了钩,一面向谢强求援:“帮我拿网抄鱼。力量不小,估计得溜上一会。”
老钓手都非常清楚,鱼咬钓是一回事,中鱼是一回事,出水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大鱼,中鱼后处理不好,便有可能崩线,脱钓,尤其是出水抄网时鱼的垂死挣扎,更容易让人功亏一篑。因此中了大鱼之后,都得溜鱼,直到把鱼溜得精疲力竭再动手抄网。
“看不出你技术那么好呀!”二十分多钟后,看着抄在网里,已经不怎么样动弹,近六斤重的长须黑鲶,谢强看向曾世泽的眼里闪烁着亮光。
确实,这种以力量著称的野生长须黑鲶,近六斤的体重,通常情况下,不溜够一个小时就出水是非常危险的。现在,曾世泽仅用了二十多分钟,出水的鱼便已经精疲力竭,这便是一门值得学习的技术了。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在好钓成瘾的谢强眼里,曾世泽一下便跃升到高手的行列里,这溜鱼的技术足以让他双眼放光。
“想学吗?学费!”曾世泽教谢强眼里的光芒激了一下,不觉生出开个玩笑的念头,怀念起爷爷教他垂钓的一些细节来。
这溜鱼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就好比一个耐力十足的马拉松选手,你却让他来一个没有间歇的一百米往返跑,这般紧赶慢赶之下,不出一会便足以让马拉松选手精疲力竭肌肉抽搐,以致不愿动弹。曾世泽便把这长须黑鲶当做手拉松选手,用手中鱼线,牵着赶着,在不会崩线也不会脱钩的前提下,让这位选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间歇地跑一百米往返跑。
溜鱼的解说,谢强很容易就理解和接受了,但曾世泽接着的动作却让他忍不住跳出来制止:“干嘛?好不容易钓上来,干嘛又放了?”
曾世泽微笑着,看着翻个身消失在水中的黑鲶,又想起了爷爷带着他教他垂钓的情景。每在一个新的钓点,钓上来的第一条鱼,曾世泽都无一例外地放生,这是他的习惯,用他爷爷的说法叫“问水鱼”,投鱼问水,和投石问路相似的道理,主要目的还是求个平和安心。
视线回收,头上套着的钓灯却照到了谢强碰翻的折叠椅边上,闪过一抹异彩。定睛细看,两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银环蛇!”谢强碰翻的椅边,一条擀面杖粗细的蛇类吞吐着信子,身上黑一环白一环的皮囊昭示着它的身份。
这种号称中国毒性最强的蛇,属神经性毒蛇,毒腺小,但毒性剧烈,最要命的是被银环蛇咬伤疼痛感很小,很难察觉,等发觉时已经中毒致深,已经很难救治,最后将因呼吸系统麻痹而痛苦地死去。若是刚刚谢强坐着不动,叫这家伙轻轻吻上一口,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糟糕!
两人抹了把冷汗,用长竿赶走了那条银环蛇,又仔细地检查了周围,才心有余悸地继续垂钓,还时不时地回身查看,总感觉身后有动静,脑后的风也似乎变了性情,透着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