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我常伫立邻家门檐下,痴迷的高仰着头,眯着眼,微张的小嘴像一口枯井,望着邻家“自去自来梁上燕”,一块燕泥跌入口中,令我回味至今,喜悦至今。像一个煮茧抽丝的妇人,从记忆的茧内抽一张秘织的网。
稚子多奇,我常常倚在邻家门檐下喟叹,燕子衔泥筑巢为何在邻家,而不是吾家?一样的茅屋草舍啊!
邻家四口,夫言少体勤,妻有一双裁出镇上姑娘小伙春装冬袄的巧手,一架脚踏缝纫机,在她双足下欢唱春去冬来的四季歌。一儿一女膝下牵绊着,是今生结出的硕果。淡定温暖的日子在妻剪来春风剪秋霜中安详地滑过。
我家与她们比邻而居,一家十数口人,蜗居在两间茅屋里,屋内常弥漫着父亲嗜酒后的怒骂声。但见父亲披挂一身浓烈的酒气与怒火,母亲与姐妹们,定做鸟兽散,但常有躲之不及者,屋内,打骂声起,哭泣声噎。日子像块发霉长出绿毛的糙米饼,吞咽的如此艰难。
燕子定是觉得我家的茅屋,有伤它的剑戟,有冷冷的湿气。
我常常呆望它们在门前电线杆上蹲踞成一排长箫。我在心里呼唤它们“来我家筑巢,我敞门迎你”!它们无语在空中蹲踞成一处风景,像得道的云中仙子。
稚子的心头似有妒意,妒邻家梁燕春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童,蹦蹦跳跳踅回家中,提着竹凳坐在邻家的廊檐下观云霓仙子呢喃私语,正午的阳光大大方方的温暖着尘世炎凉。它们侧身飞过我的身边,留下一阵凉风。小燕娇嗲地呢喃嬉闹,我已化入其中。我讨好似的,装满小口袋的粮谷登上竹凳,踮着小足,伸出满手捧着的爱,迎接它们。但未料想,它们斜翅而去,如一阵轻烟,瞬而不见。我的心有一丝丝的薄凉,愣愣得伫立廊檐下。
忆起小学一篇课文,“春天来了,小燕子也从南方飞回来了”!如今已是“身如巢燕年年客”的我,终于明白,南方的土润丰茂,柳丝正长。南方并非是燕子的家乡,也许是人们给予温暖幸福的美好想象。见邻家的巢燕,在那里子子孙孙,未见迁移,它们喜善的是宁静祥和,春阳普照的一方山水。那亦是我幼稚时起,就一直渴慕的如燕般的喜泽净地。
许多年之后,我依然遥望故乡。那群轻斜着翅翼,洒落烟雨的燕子,如今是否又在谁家清静的廊檐下筑巢?是否曾遇当年廊下那个褴衣女童?然后如云霓仙子般挥着燕尾的剪刀,剪出西窗明月,剪尽寒枝换一身绿绒绒的战袍?
窗外的阳光未经允许在我的房间溜哒着,偶闻窗外呢喃之声,踅至窗下,轻如烟云的撩开窗幔,迎你进来,如稚子时的虔诚期待,进来吧,我有丝竹相伴,与你聊那段“燕泥入口”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