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知华山指的人都知其威力。可是,此时森孩儿一指点在吐鲁浑的玄关要脉上,只是如同点在一团乱麻败絮之中。
吐鲁浑哈哈大笑,狞然斥道:
“我早已不知穴道、脉络是何等物什。我就是穴道,我就是脉络!小小孩童这一指,弄得我一塌糊涂地痒痒。哇呀呀!这一指叫什么名称,我怎么没有见过?”
森孩儿见一指下去,竟奈何不了吐鲁浑,已是暗叫不好。
听见吐鲁浑问及此指,森孩儿宏声说道:
“你连此指都不知晓?可见你太无知!难道你来自天外?”
吐鲁浑一怔,旋即言道:
“天外?天外是哪里,难道天外的武功很是高强吗?”
吐鲁浑续言说道:
“唉!我也不知我来自哪里,但回去的路还是不会错的。”
森孩儿见吐鲁浑虽武功高深莫测,但对于天下之事所知甚少,便灵机一动,朗声言道:
“我看你怕是连回去的路也不记得啦!不信,你回去试试!”
吐鲁浑哇哇一阵乱叫道:
“你这小小孩童,胡说八道!我这就回给你看!”
刚要走,又转身厉声说道:
“我不能坏了我的规矩,你必须给我讲一个能让我高兴的故事,才允许你从我的面前过去。”
森孩儿笑道:“你搞错了,是你从我面前过去。我哪里也不去,从你面前过去干什么?”
吐鲁浑气道:
“我怎会搞错?只要我面前的人,从我的眼前看不见了,就算是过去了。”
森孩儿点头言道:
“也算有理,只是……只是你这‘怦怦怦’、‘冬冬冬’的声音太大太吵,你能否闭住心息?”
果见吐鲁浑闭住脉搏与呼吸,“冬冬”、“怦怦”之声戛然止住。
森孩儿这才开始给吐鲁浑讲一个故事。
4
从前,波罗城有一位国王,名叫梵志。那时,波罗城里有一位旃茶罗,懂得健陀罗的念咒语的方法。靠着咒语的力量,能够飞上天空,到香山中去采得平时没有的奇妙无量花果,带回波罗城献给国王。
国王看见他对自己如此恭敬,十分高兴,遂赏赐给旃茶罗一些村庄。
这时,南天竺有一位摩纳婆,为了学习咒语,来到波罗城。他问众人道:
“这里有谁会念咒语?”
大家听他这样问,就告诉他道:
“此城现今有一位旃茶罗,最会念咒语!”
摩纳婆听后,便来到旃茶罗的住地,合掌说道:
“我到此地,乃专程拜你为师的!”
旃茶罗问道:
“你想得到什么呢?”
摩纳婆答道:
“我想学会念咒语。”
旃茶罗哈哈一笑,当即便念了一首颂诗道:
“咒语不传人,咒语换方教,或是侍候我,或是换珍宝。若是不如此,纵死也不教!”
摩纳婆听罢,惑然问道:
“我没有珍宝,只能用两只手侍候你,那什么时候可以学到这咒语呢?”
旃茶罗哼声说道:
“要侍候我十二年,才知道学不学得到!”
为了学会咒语,摩纳婆一心侍候旃茶罗,渐渐过了一年。
一次,旃茶罗出去与亲友聚会,喝得大醉,夜晚才回到家里。
摩纳婆看见这样,心里想道:
“今晚我要特别小心地侍候他。”
他马上铺上床席,让旃茶罗睡下。但是,床的横木空然折断。摩纳婆一见,急忙钻进床下,用脊背撑住床板。旃茶罗已然大醉,吐出的脏物,全都吐到摩纳婆身上。
半夜,旃茶罗醒来,见状大喜,说道:
“我很喜欢你,你快出来,去洗干净,我这就教你念咒语!”
于是,旃茶罗没有等到十二年,便把咒语教给了摩纳婆。
摩纳婆立即就飞上天空,到了香山,采得平常没有的奇妙无量花果,献给了国王身边的一位大臣。
大臣马上对国王说道:
“这摩纳婆的咒语比旃茶罗还高明。干脆赶走旃茶罗,让摩纳婆代替他!”
就在这时,旃茶罗飞到国王这里,恭敬却又很有尊严地说道:
“大臣此策,乃败坏我名誉之下策。谁不知摩纳婆是我的弟子,又怎会比我高明?如果他说自己比我高明,用不着你赶我,我自己就会离开这个城市。”
国王叫摩纳婆到近前,问他道:
“你是不是比旃茶罗的咒语高明?他是不是你的师父?”
摩纳婆方才已经听见他们的谈话,加上他是一个卑贱的小人,就媚言说道:
“我当然比旃茶罗的咒语高明!国王你才是我的师父呀!”
旃茶罗大惊而怒道:
“既是如此,我就告辞了。但我同时要带走摩纳婆的咒语和国王的权力!”
说完,飞上天空,向远方而去。
旃茶罗刚一走,摩纳婆的咒语即刻失去灵性,而国王的话也不再被大臣们尊为圣旨。
森孩儿的故事讲完了,吐鲁浑哈哈大笑道:
“这旃茶罗很有意思,有些像我!”
森孩儿急忙言道:
“那么,你可以从我面前过去了,去寻找回去的路吧!”
吐鲁浑哇哇大叫道:
“回去了,回去了!我怎么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呢?”
吐鲁浑哇哇大叫着,又打开心脉,一路“怦怦”、“冬冬”地消失在远方。
5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才发现天已大亮了。
众人见地掘尺许,鸟雀遍地,巨树腰折,再回想吐鲁浑的狰狞面孔,禁不住怦然心跳。
淡然大师对森孩儿言道:
“大侠原来就是森孩儿,老衲与你并非外人。你师父玄机子,还曾经途经松云寺小憩,与老衲算是至交棋友,曾一日之内,对弈三局,虽均负于老衲,但玄机子败而不躁、谈笑风生。”
又一指那两棵已然倾斜的银杏树,笑道:
“这两株银杏,乃玄机子与老衲共同栽种,三年即已长得参天,真是奇哉!大侠若有兴致,再与老衲下上一局,如何?”
对棋艺竟是万般迷恋。
森孩儿本想就此别过,去寻找妻儿,但听淡然大师说与师父是至交棋友,便不好推辞。
森孩儿微微笑道:
“既然大师乃恩师棋友,那晚辈理当代师应命,陪大师再下一盘!还请大师指正则个!”
只是,棋盘与棋子均早被吐鲁浑发功吹跑,又怎能下棋?当年森孩儿与衡山叟师父对弈,乃是有棋无盘,但今天无棋无盘,却怎生下得?
淡然大师一笑,朗声言道:
“大侠休要疑虑,老衲自有妙计。”
淡然大师轻咳一声,吩咐小沙弥道:
“去暗室把宝贝取来。”
一会儿工夫,小沙弥与另外几位僧人抬来一大块玉制碑石。该碑略长五丈,厚半尺,宽四丈,如此之大的一块玉制碑石,恐天下再无第二。
淡然大师笑道:
“每隔三年,棋手就须对弈较量,胜者即得此块‘棋圣玉碑’。最早此碑一直存于积薪老人那里,历三十六载。后来,仲甫、百龄二人轮换保存,又积五十余载。传于我辈手中,天下棋中能手,已然多矣。顾龙士、范星友、施西屏、陈惕生,还有我。圣位无常居,今日传我手,三年后到他家。那四位棋友,现已过世矣。只有老衲还苟存尘世。现在算来,‘棋圣玉碑’在我手已整整二十一年矣。”
淡然大师让僧徒将“棋圣玉碑”平放于地,才对森孩儿笑道:
“三年前,有几位后起之秀到老衲这里,要与老衲比试,但可惜他们定力不够,棋法不精。方才老衲见大侠那招解围之法,已堪称天下棋艺高手。现在你我下此一局,大侠胜时,将‘棋圣玉碑’拿去便是!”
森孩儿躬身言道:
“大师言重了。我岂为此碑才与大师下棋?俗话说,棋逢对手。承蒙大师对我如此器重与偏爱,我当尽全力就是。只是此碑,还请大师收下。大师拥有此碑,当之无愧!”
淡然大师一生疏于功名,除沉心于佛门,再就是耽于棋道,对棋名却看得格外珍贵。见森孩儿执意如此,便点头言道:
“老衲这次就依少侠所言。来,以碑作盘,以目力透子,这全凭心法。还是请大侠先行。”
森孩儿见状,心道:这次仍与上次和衡山叟师父对弈时一般无二。
谁知棋子一点在碑上,光怪陆离,眼花缭乱。
原来,这“棋圣玉碑”专为训练弈者的心法与记忆,虽以目力透子,但点下后并无实子,只是虚点而已。然而手指触处,碑石玉纹便旋转变化不已,似如八卦之变化,令人万分惊奇匪夷所思。
淡然大师见森孩儿的目光紧盯“棋盘”,便笑着诵道:
因观黑白愕然悟,顿晓三百六十路。
余有一路居恍惚,正是金液还丹数。
说罢,也虚点一指。随后让小沙弥端上香茗,自斟慢饮。
第六子点下后,淡然大师又吟道:
一子行,一子当,无为隐在征战乡。
龙潜双关虎口争,黑白相击迸红光。
金土时热神归然,婴儿又使入中央。
说着,又点下一指,为第八子。
森孩儿一边思索,一边问道:
“大师所吟,可是道家《悟棋歌》吗?”
“正是此歌。”淡然大师言道:“佛道相通,棋心相通矣。”
八子在盘,玉影已更萦乱。似有八八六十四棋游动,六十四又分六十四,倘若稍不注意,便会心法大乱。
淡然大师兀自边饮茶边吟道:
水火劫,南北战,对西施工人不见。
秘密洞玄空造化,谁知局前生死变。
吟罢,复出指点下一子。
盘上忽而变化成“方朔偷桃”局,忽而变化成“李白捉月”局,忽而又变化成“右军观鹅”局,又忽而变化成“大僧入定”局。局局有玄关,关关有杀机。
淡然大师又吟道:
人弃处,我须攻,始见阴阳反复中。
纵喜得到无争地,我与凡夫幸不同。
真铅真汞藏龙窟,返命丹砂隐帝宫。
分明认取长生路,莫将南北配西东。
听到“返命丹砂隐帝宫”一句时,森孩儿心头一明,便执子在帝宫之处点了下去。一时之间,但见棋子如龙,有先有后,争相翻雨,各不相让。
淡然大师微笑着又点下一子。
森孩儿看时,但见玉波狂漾,竟有“唐明皇游月宫”之势,自己已然输矣。
忽听得银杏树上有人“哇哇”叫道:
“明明下成平手,为何你争我抢?”
好个盖世绝纶的轻功隐身术!森孩儿和淡然大师都大吃一惊,急忙抬头向树上看去……
6
淡然大师和森孩儿抬头看时,只见吐鲁浑不知何时已藏于银杏叶影之中,手中兀自倒提着一人。
只见吐鲁浑倏地一下跳了下来,把倒提之人往“棋圣玉碑”上随手一放。森孩儿一眼认出,此人正是皇甫昭。
就听吐鲁浑“哇哇”说道:
“明明已下到第九十步,却还说下到第十二步。怪哉,奇哉!”
森孩儿一惊,急忙稳定心神,目透玄紫光柱,朝碑上一看,又吃一惊。
碑上明明白白确已有九十子,并已成和局。
淡然大师却看不出破绽,兀自喃喃说道:
“分明刚走完第十二子,怎会出现九十子?”
吐鲁浑“哇哇”一阵乱叫,手掌一抬,挡住光线,拧眉斥道:
“你要不信,自己去看!”
淡然大师凝目再看,顿时也是一惊。
森孩儿心中顿然明白,这必定是吐鲁浑从中作祟,便朗声一笑,调侃着问道:
“你不是回去了吗,却为何又返回此处?难道你真的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又回来了不成?”
皇甫昭一个跟头,直立过来,厉声言道:
“小子,你是何人?”
又转过头问淡然大师道:
“那个游方胖者呢,跑到哪里去啦?”
吐鲁浑明知森孩儿就是那个胖者,却不说穿,竟也跟着问道:
“是呀,游方胖者跑到哪里去啦?”
见无人回答,吐鲁浑又“哇哇”说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奇怪,明明下了九十子,却还以为是下了十二子?哈哈哈哈,那是我以一念通神功,化去了你们神思中的七十八步棋子的想法,就成十二子了,明白了吗?”
森孩儿一怔,立即明白过来了。他恐怕吐鲁浑会再动杀心,急忙狂展身影,升至空中。俯身望去,松云寺已是棋子大小,便以五岳山王所授玄功,说了一声:“走!”
“走”音一落,松云寺、淡然大师和各位僧人已然无有踪影。
森孩儿无心留恋于此,便朝着嵩山方向,疾驰而去。
再看吐鲁浑,他正在那里“哇哇”乱叫。突然之间,松云寺不知去向,但见自己和皇甫昭立在一片蛮荒之地,便怒然转身,心脉之声顿时“冬冬”狂响起来。
皇甫照惑然向四下张望,急道:
“师父,松云寺不知去向了!你不如找个花园来,也好教我乾坤玄机玉房销魂大法!”
皇甫昭刚一说完,就见自己已经站在一所别致的花园中。
吐鲁浑大声说道:
“你看这江南园林,景色如何?”
皇甫昭方知,原来这是把江南的园林,搬到了此处。
看这园林时,但见小桥流水,鸳鸯桃花,楼榭亭阁,翠鸟俊鸦。真是妙趣横生,景象迷人,着实令人流连忘返。
吐鲁浑一摆手,大声说道:
“这花园不像花园,迷宫不似迷宫,还不如我那岩洞好看。”
又大声说道:
“去把那个亭子搬过来!”
皇甫昭怔道:
“师父,那么重的亭子,徒儿怎能搬得来?”
吐鲁浑怒道:
“你看我的。”
跳过去,手一提,硬是把亭子举了起来,又轻轻一跳,回到原处。
二人旋即坐下。
见亭内石桌上尚有泡好的炒青绿茶,皇甫昭端起便喝。
吐鲁浑奇道:
“你喝的是什么东西,为何是这个颜色?”
皇甫昭答道:
“这是茶水!师父你不喝一点?真是好茶!好茶!”
吐鲁浑怒道:
“小子,今后再不许喝这个东西!”
皇甫昭一愣,旋轻声问道:
“那我喝什么?”
吐鲁浑怒声说道:
“你不是有自己的尿吗?那可是最有味道,最具神功的!”
皇甫昭一怔,又急忙问道:
“那总可以吃些山珍野味吧!”
吐鲁浑点头道:
“当然,山珍野味最好!”
皇甫昭这才欣然说道:
“一会儿我去搞些山珍野味给师父享用,现在就请师父教我乾坤玄机玉房销魂大法吧!”
吐鲁浑喜道:
“可以,可以!你先去搞来山珍野味,吃饱后方可练此大法!”
工夫不大,皇甫昭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篮子佳肴,其中果然有许多山珍野味。
然而,吐鲁浑一看,“哇哇”说道:
“小子!这都是什么山珍野味?老子要的山珍野味是人肉,学老子的‘乾坤玄机玉房销魂大法’必须要吃老子说的‘山珍野味’,懂吗!”
“是,徒儿这就去办!”
说话间皇甫昭飞展身形已不见了踪影。
正是:
凶残何如吐鲁浑,恶毒莫过皇甫昭。
天下狂魔初聚会,争作天下第一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