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邓林远出青入云,旧鬼新衣无行人;
一朝归期在东海,理花流浩各长生。
1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五月。
五月的天山,五月的瑶池。瑶池所在,正是天山之下;
瑶池所在,正是天山博格达峰下。
博格达,是蒙古语神圣高耸的意思。
一年四季,博格达都闪着银辉,高耸入云,俯视着天下众生之沧桑变故。
就在博格达冰清玉洁的怀抱里,溶化的雪水千年流淌,形成一个颇具童话色彩的高山湖泊。
传说西王母曾在此宴请周穆王,因美如仙境,故称瑶池。
此刻,瑶池边上的草场绿如绒毯,山上的塔松和不远处的雪峰倒映于池中,若仙子般卓立。池面清风徐徐吹来,碧波粼粼。池畔福寿寺、娘娘庙、八卦亭挺立于此。
在八卦亭之侧,有一颇具草原特色的建筑,这就是瑶池玉宇。
瑶池玉宇金碧辉煌,投影于瑶池水面,反射着七彩的光泽。
凡经过瑶池的牧民,都会得到瑶池主人的热情款待。就算是大荒之年,也会得到一羊皮袋甘洌的池水和一大块腌骆驼肉或新鲜的羊肉。
当牧民们骑马离开这里时,总会心旷神怡地唱道:
巍峨的博格达,
有着辽阔宽广的胸襟。
美丽动人的瑶池,
有着热情慷慨的主人。
孤独的牧民策马到这里哟,
把感激的歌谣漫上苍穹……
直到离开很远,歌声还依旧在天边回响:
没有受过饥饿,
就不懂得饭食的宝贵。
没有到过瑶池,
就不知道草原的俊美……
这时,万里云天之上,正有一人纵身踏云,朝着瑶池玉宇疾驰而来。
等离得近些时,才看清是一青年男子,虽然十分潇洒,却面似苍雪,身挂宝剑,斜挎一卷书文,凝望玉宇,大舒元风,转瞬便来到瑶池玉宇的门前。
就听里面传出一婆婆苍老却内力充沛的声音:
“仰子,是你吗?”
青年男子听见,急忙恭恭敬敬地答道:
“师父,是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青年男子跟前已然多出一人。
只见此人,白发苍苍,但精神锐振,步轻若仙,面容清丽,目透英气。
此人正是瑶池玉宇的主人,当地人称瑶池婆婆。
瑶池婆婆哈哈一笑,对旁边随侍说道:
“先给仰子倒碗马奶子酒上来。”
一携爱徒之手,飘身进入玉宇之内。
这瑶池玉宇,一式草原牧民居住的毡房打扮,墙壁上挂着一柄锐利无比的入云宝剑,地毡上堆满各类佛庙玄理和医术典籍,空出的大片地方,可能是练剑运动之所。室内摆设简朴而端庄,颇具草原民族特色。
玉宇后面,还有几间秘室,平素瑶池婆婆在里面修炼玄功,不让其他人进入。
工夫不大,随侍端来一大碗马奶子酒,递给青年男子言道:
“韩师兄,先喝些马奶子酒。奶酪、抓肉一会儿就好!”
韩仰子笑着说道:
“多谢师弟!我出门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瑶池婆婆哈哈一笑,嗔言催道:
“行了,仰子,你快把江湖上所发生的事情,细说于为师。你们师兄弟在一起的日子多着呢,为师倒有些等不及啦!”
韩仰子喝了一口马奶子酒,急忙答道:
“是,师父!我这就把新近得知的事情告知于师父。”
韩仰子又大口吞咽了一阵马奶子酒,直到把它喝干,才抹抹嘴接着说道:
“师父让我打听的森孩儿少侠,已经学成了直泄天机笑笑元功、泰山拳、气邪归正江梅引、华山指、十二气法、住世留形诀、五停心观,而今已然闯入江湖,除去了塔上鬼魅和金珠魔丐。我来的时候,他已经与绛霄宫的一念师太告别,下一步不知要去哪里!”
瑶池婆婆听罢,长吁一口内气,粲然言道:
“此人终不负师命,学成五岳奇功了!”
瑶池婆婆旋又问道:
“江南万卉山主茉莉和芍药二人,情况如何?”
韩仰子答道:
“听说好多年前探山大盗受命于冷面杀星,带丐帮的两个九袋高手和其他邪派人物,趁阴雨天气,血洗万卉山。结果这些恶人均已毙命,而芍药大师也不幸故去,茉莉大师下落不明,有人说她去了绛霄宫,只是尚无音讯。”
瑶池婆婆听后,陷于深深的怀念之中。
韩仰子小心问道:
“师父,他们与您关系很大吗?”
瑶池婆婆的叹气不断,许久才说道:
“是的,为师年轻时与他们曾有过交往。当年我隐居于此,决心不再过问江湖恩怨,但五六十年过去了,不知怎么,又时常想得到他们的消息。”
瑶池婆婆忽又问道:
“听说东方若萍也出现于江湖了,是有此事吗?”
韩仰子点头言道:
“是的,东方若萍淫术盖世,据说森孩儿也险些受到危害。”
瑶池婆婆“哦”了一声,问道:
“结果呢?森孩儿没有什么事情吧?”
韩仰子点头言道:
“放心吧,师父,他没有什么事。如果有了,弟子也不能在江湖上听到他后来力毙二魔的消息?”
瑶池婆婆似又想起了什么,便顺口说道:
“上次你回来说,大理段家的公主阿盖,已经遵从我的意思,跟随在森孩儿左右,这次有没有消息?”
韩仰子听了,有些疑惑,但他略停了一下,便急忙答道:
“我这次去探听消息,却一直没有打听到阿盖的下落。对了,师父!说起阿盖师妹,为何要称她公主?”
瑶池婆婆笑道:
“说来话长……”
正是:
无意道来竟有心,一生机缘话苍穹。
遥迢千里宁寂寞,来年已没草丛中。
2
其实,阿盖的母亲是一位汉人。
有一年大理逆贼策反,段皇爷迫不得已,仅带两位身边的大臣逃到玉案山上。玉案山上有一座中原佛教禅宗传入云南后所建的第一寺,名叫筇竹寺。
段皇爷一日与鄯阐侯高光、高智二人狩猎,追赶一只梅花鹿到了玉案山南处的一块空地上。段皇爷开弓搭箭,正要射时,却见跟前正站着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一身汉人衣着,兀自发抖落泪,凝视着段皇爷。
再看那只梅花鹿时,竟不知去向。
这样,两人耳鬓厮磨,度过了这段美好的难忘的时光。
一年后,大理逆乱已然平定,高光、高智二人准备护送皇爷返回大理。然而,段皇爷实在舍不得这位少女,遂下令建起玉素阁,安置这位少女。
这位少女后来有一天去溪边浣沙,忽见云中有一僧人,异常慈祥,跃到少女面前。
这位僧人乃是一高僧,见少女面容清丽,目露忧伤,就将毕生绝学都传于少女。少女后来取名为望月,望月不久即生一女,乃段皇爷之亲骨肉。
望月在玉素阁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苦夏悲秋。这一年,女孩儿长到九岁,真是相貌出众,体态娇美,望月叫她阿盖,是想用女儿的美丽盖过自己的痛苦、罪恶。
阿盖十二岁那年,去大理寻找父亲,但嫔妃娘娘们百般刁难,根本容不得阿盖。
阿盖一气之下,离开了大理,返回到玉案山下的玉素阁。
但是,阿盖的母亲已然离开了人世。
就在此时,段皇爷也一路寻女,来到玉素阁,见此情景,悲从心生,就把一只心爱的金翅竹蜂送给阿盖,便来到筇竹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
段皇爷又过了几年寺庙生活,终于耐不住出家人的清苦,旋返回了大理。然而,大理已然换有新主,乃老皇爷的侄儿。
新皇爷通过种种关系,与天山瑶池接上了头,就派人护送阿盖来此学艺。
新皇爷很是疼爱自己的这个阿妹,修书一封,托瑶池婆婆好生照料。
因此,瑶池婆婆从未把阿盖当作徒弟,而是看做孙子一般。
有一年夏天,瑶池婆婆让阿盖到大理探望阿盖的生身之父,同时祭祀阿盖的母亲。当她走到洱海边上时,只见碧波万顷,白帆点点,湖水清澈。此时,风起涟漪,波涛拍岸,汹涌如海,风姿万千。
阿盖被洱海的壮美吸引住了。
但是,当阿盖见到皇帝阿哥时,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已经投洱海而身亡。
问为什么好端端的要萌生死念?答说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思念远在天山草原的女儿阿盖,才郁郁成痴,终于投海而死。
阿盖大哭,但一个孤儿,本身就经历坎坷,自然比常人坚强。
一个月后,阿盖回到瑶池婆婆身边。
从此,阿盖再没有离开过瑶池婆婆半步。
只因后来瑶池婆婆挂念森孩儿,才让阿盖去佐助森孩儿,其实瑶池婆婆一心想撮合他们。也是东方若萍意外帮了个忙,终于使森孩儿和阿盖成了眷属。
3
听完瑶池婆婆的诉说,韩仰子更加佩服师父助人为乐的江湖侠义品德。
韩仰子恭然言道:
“师父,你为什么要给我取名仰子呢?”
瑶池婆婆笑道:
“此乃天机,不说也罢。”
其实,瑶池婆婆是把韩仰子自小当作自己的子嗣看待,故而才取“仰子”之音,实为养子之意的。
但瑶池婆婆一生未嫁,此话如何说得出口,即便年迈,也依然羞于启齿。
瑶池婆婆忽又想起金骨王牌,便问道:
“金骨王牌还没有当众销毁吗?”
韩仰子既而言道:
“没有。一念师太宴请森孩儿等人时,正是我装成名厨而进入绛霄宫之时,听见了宫女们所言金骨王牌天书之事,原来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瑶池婆婆一怔,既而笑道:
“既为天意,莫管它了。江湖上的是与非,恩与怨,本身也正如朝更朝、代换代,岂是江湖人所能阻止?想开些也好,确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矣!清已定朝,仍为中华,何必再为了朽明而大挥干戈、搅乱天下呢?”
瑶池婆婆说到这里,已然显得心情沉重。
韩仰子忽又说道:
“师父,我在归途之中,遇上一浑身通明之高人,倒悬于云端,兀自呼呼大睡不醒,心跳之声,却如同山崩地裂,端的碜人心魄,只是不知这是何人。”
瑶池婆婆听罢,大惊失色道:
“怎么会是他?难道他还活道?为何还要复入江湖?”
说罢,情绪更为激动不已。愤怒、憎恶之中,却又暗露些许伤感与怀念之神色。
韩仰子哪里会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竟会使瑶池婆婆如此心绪不宁?但又不知这是为什么,想问,却见瑶池婆婆紧锁双眉,兀自神驰意往,便终于没有再问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瑶池婆婆才从神驰之中抽回思绪。
只听瑶池婆婆徐徐问道:
“这人现在什么样子?”
韩仰子奇然一怔,但又急忙答道:
“这人与常人不大一样,头发乌黑,但胡子是白的。”
瑶池婆婆“哦”了一声,点头说道:
“他果真老得不像样子了!真是孽心不死,难道是上天注定的吗!”
神情间已然有许多复杂而无可名状的东西,令韩仰子难以捉摸。
韩仰子惑然问道:
“这人难道很可怕吗?”
瑶池婆婆点点头,说道:
“此人名叫吐鲁浑,曾吞食过一万个活人,并把这一万人的脉息和气力凝于一身。因此,你听见他的心跳之声巨大无比,实际上是一万人的心脉在轰然跳动。这就是吐鲁浑练就的盖世玄功‘一念通’。吐鲁浑与我却有一面之缘,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拦在我的面前,非要听我讲一个故事方才放过于我。我只好讲了一些亲耳听到的故事,竟把吐鲁浑听得大喜,最终放了我过去。”
韩仰子问道:
“师父讲的是何故事呢!能否给徒儿也讲讲?”
瑶池婆婆微微一笑,慢慢讲道:
“那还是在很早以前,蒙古草原上空没有飞禽,地上没有花朵,阿拉坦山刚刚从地面耸起,蒙根河水刚刚汇成溪流,先民们的部落西迁到额尔古纳河上游包尔罕山下的草原。这里牛羊遍野,水草丰美,人丁兴旺。”
听着听着,韩仰子不禁被如此美丽的草原所感染。
瑶池婆婆续道:
“在这些先民当中,有个年轻的勇士哈尔其嘎少布,善骑射,英勇非凡。他练成一身功夫,能镫里藏身、飞马牵羊、弯弓射月。他的未婚妻萨日朗其其格能独牧百群、巧理膳食、日织千装。但就在密林中,却穴居着三个恶魔。为首的叫嘎伦蟒古斯,另外两个是初伦蟒古斯和乌孙蟒古斯。一天,他们计议要把道布莫尔根部的人畜吃光。于是,他们每天都出没于草原,残害人畜。部落长在呼伦池畔召集牧民,燃起九堆篝火,向苍天祷告说:‘谁杀死恶魔,谁就是我们草原上真正的‘巴特尔’!只见哈尔其嘎少布飞身而出,骑一匹白龙驹,背上弓箭,佩带宝剑,向包尔罕山疾驰而去。”
韩仰子已然听得入迷,见瑶池婆婆停下来,急忙问道:
“那后来呢?”
“后来,哈尔其嘎少布到了包尔罕山口,在密林中小心搜寻着三个恶魔。走着走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狂涛怒浪之声。随着响声,乌孙蟒古斯披着蓝大衣,驾着一头蓝鳖,提着蓝光水刀,涌向草原。哈尔基嘎少布立即长啸一声,催动龙驹冲出山来,拦住了乌孙蟒古斯的去路……”
4
瑶池婆婆继续说道:
“哈尔其嘎少布见乌孙蟒古斯异常凶猛,就一声长啸,拦在乌孙的面前。乌孙蟒古斯抬头一看,见面前是一个年轻勇士,便大声喝道:‘我是乌孙蟒古斯,识相者就让路,否则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哈尔其嘎少布不等他说完,拉弓就是一箭。蓝鳖一闪躲过去了,蟒古斯回手就是一水刀,水刀和哈尔其嘎少布的刀刃相对,双方足足战了三天三夜。乌孙蟒古斯筋疲力尽,无奈,便使出最后一招,它张开大口喷出一股蓝水,这水遮天盖地地漫向草原。但水助龙势,龙驹在水里掀浪翻腾,哈尔其嘎少布越战越猛,乌孙蟒古斯喷出的水越来越大,草原上的人畜就要被淹没了。突然,龙驹显了威风,把乌孙蟒古斯喷出的水全部吸干。乌孙蟒古斯狼狈逃跑,哈尔其嘎少布一箭将乌孙蟒古斯射死在山口。乌孙蟒古斯变成一条干枯的小溪,永远躺在那里不动了!”
瑶池婆婆又缓言说道:
“初伦蟒古斯得知乌孙蟒古斯已死,就骑着一头黑麒麟,锁着黑甲,擎着两个黑锤,驾着黑风连夜而来。哈尔其嘎少布迎头而上,短兵相接,又战了三天三夜。初伦蟒古斯用五百斤重的黑锤连捣击哈尔其嘎少布,但哈尔其嘎少布手有千斤之力,一掌将黑锤打落在地。初伦蟒古斯急忙变成了一个百丈高的石人,向哈尔其嘎少布扑来,想要把他压死。哈尔其嘎少布抽出剑,向初伦蟒古斯的心脏刺去,一剑穿个透心,初伦蟒古斯瘫成了一堆黑色的碎石。哈尔其嘎少布两次胜利,凯旋而归,父老兄弟为哈尔其嘎少布敬献哈达,萨日朗其其格把自己的红色头绢披在哈尔其嘎少布的肩上,整个部落的人都高兴地跳起了安代舞。正在欢乐之时,嘎伦蟒古斯骑着一头三角红牤牛,披挂红戎,提着红戟,驾着红风,横冲直撞,搅得大呼日勒乱成一片。哈尔其嘎少布和萨日朗其其格双双提刀上阵,与嘎伦蟒古斯正面交锋,又整整战了三天三夜。嘎伦蟒古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便施一计,晃过哈尔其嘎少布,趁乱劫走了萨日朗其其格。哈尔其嘎少布见萨日朗其其格被劫走,回手一箭,正中嘎伦蟒古斯左臂,嘎伦蟒古斯夺路而逃,钻进密林深处。”
听到紧张处,韩仰子禁不住面露焦急之色。只听瑶池婆婆接着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