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条白蚕在沙沙的啃食桑叶,雍胖的身子蠕动着,不久后,它们就会吐丝结茧,自封蛹内,再破茧而出。
绿玄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叹,万物都有变化,有些变化是自己造成的。相较于才入石楼时,那个简单不过的少年,现在的莫远更多的是像妖人。
不,他已经是个妖人。
喜欢?
她喜欢过,她喜欢那个傻傻的少年,甚至想过让他天长地久的陪伴。
可是天意弄人,她收他为徒,赠他丹药,又让他出了石楼,一步步的把他引向了妖人的道路。如今狠变的他,竟然敢对自己下手,他难道不知她非一般的女子,而他自己已经懵懂的走上了一条绝路。
溪水村的后人,竟是如此下场,婆娑寺那边一定想不到。
这么想着,绿玄伸手欲捏死还未成蝶的蚕子。
就在她的纤白的手,伸向可怜的白蚕时,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送你这白蚕是给你解闷,不是让你杀的。”
莫远眉间紧锁,把绿玄抱起,放到了雕花座椅上。
她还是不喜欢穿鞋,没了真气凌空,地气是容易伤身的,他怕她伤着。
绿玄轻轻的勾着莫远脖子的双手,在坐下后,收了回来,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好奇。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送我东西?”
莫远知道她说的是谁,默默的不答,只坐在了另一边。
绿玄想到逐月,心有哀伤,那烟眉所横无处。
“逐月把你送到石楼,说是怕我孤单,而你,如今又送我蚕,也是怕我烦闷。”
莫远听到这话,想起绿玄刚才的行为,身体发凉到了透心。
“看来,我倒是和这蚕一样走运。”
“我从未想过杀你。”绿玄知道莫远想多了,也由着自己的心,解释了一句。
屋内寂静,仿佛多出声响,会打扰到两人,连吃食的白蚕都停下了动作。
“我好想回石楼去,再去崖上看花。”
“那我明天就带你去。”
“回不去了。”绿玄的忧伤,是因为时间无法倒流,如果有可能,她是很想回去的,带上那个小远,看那雨雾中蓬勃生机的奇花,安宁静谥,就此一生。
莫远看到绿玄伤心神情,心中就像埋了一颗取不出的石子,沉重而感痛。想明白后,摆衣起身,噗通一下,跪在绿玄的面前。
“师傅,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以后不会,也没有机会,我知道,徒弟喜欢师傅,是欺灭天良的错误,我知错,但是改不了,师傅如果因此难过,莫远愿以命承担以死谢罪。”
死?
绿玄见得太多,从不曾悲悯。
三岁幼女,独步江湖,十步一杀,百步一灭。
她是妖,从孤零零一个,到身后众多,只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正派人士坐拥的天下,让她分走了一半。
只是,她累了,那些人,杀不尽,杀不绝。
所以,她听了那个人的话,自封石楼十余年,让天下以养生息,给那个人机会,用不杀的手段去赢得妖人的活命。
太难,这条路,不易,因为如此,那个人消失,带走了另一只相啼,去寻找人间的希望。
他一走,平白的,丢下四像馆给她,养出了她些许慈悲,到底是她让那个人给算计了。
想到这些,一笑,掠过绿玄的嘴角,泛着冷寒。
“那你就去谢罪吧。”
轻声的一句,重达千斤。
莫远心中一冷,知道没有回旋。
今时再不同往日,唯有一事,莫远不会违逆,他的命是石楼收下的,绿玄让他死,他一定不能活。
“莫远叩别师傅,希望师傅看在往日师徒份上,替莫远给溪水村的人讨个真相,莫远九泉之下,感念师傅大恩大德。”
沉重的一叩,莫远的额头出了血,第二声,第三声,砰砰而落。
莫远走了,屋子里只剩下绿玄和那些蚕。
妖医莫寻从外带风而入,撩起衣摆,噗通给绿玄跪了下。
“求你给那小子一条生路。”
绿玄冷笑,偏是两行泪,从眼里缓缓流出,清如梨花上的雨水。
她知道,过了今日,怕是要到哪里去寻他的尸身,因为他很听话,不会脏了四像馆。
“一个两个愿意为我而死,可是你们终究不知道,我更希望你们为我而活。”
妖医听出真情,忙从地而起。
“如果你不开口,我拦得住他的人,也拦不住他的心,他会一心寻死。”
“他现在不死,来日呢?”绿玄所想的来日,更在妖医的理解之外,没有人知道,妄想娶她为妻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她宁愿看着逐月痛苦,也不能给他一丝希望,她是要这些对她好的人活着,不要他们死了还需受苦。
妖医觉得如今的场景,与那年有些相似,心中生出不解:“难道对你生情生爱,竟是如此天下不容?”
“天下。”眼泪垂死中干去,绿玄眼中现出轻蔑。
妖医知道不该问了,有些事,问不出。
他陪着绿玄静静的坐着,坐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粒丹药。
“这是莹宝在山谷时照着我以前的方子炼的,能暂时强聚些真气。”
“能聚几层?维持多久?”
“不到一层,也不到半个时辰。”
听了妖医的话,绿玄皱眉。
“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到底不如你。”
“她本就不通医理,能照着如此,已是不错,也是没办法的事,炼制此丹,花时不少,非这一刻,我就能炼得出来,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当年,我不会瞎用,该留一些才是。”给妖医十倍的想像力,他也想不到绿玄会失去真气内力,而他和逐月也是不可能的,没想,世事却给了他这老脸吃痛的一耳光。
绿玄不语,将妖医掌心之丹取过,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时,四像馆里有些动静,热闹了起来。
莫远高高兴兴的张罗着晚宴,说是要与掌柜,还有能空得下来的黑衣守卫吃吃饭,喝喝酒。
素婉心虽然喜欢这种热闹,却因为不食荤腥而没去那屋,只留了些男人在那边。
听着那屋的说说笑笑,她好兴致的綉着花,却不知为何,心中一紧,这时,那边的声音也突然的安静。
女子的直觉,让她感觉到有事发生,于是推门出去,也没敲门,就把那虚掩的门撑了开。
黑衣守卫横七竖八的躺着,或在地上,或趴在桌子上,掌柜的也没例外,用手一探,各人还有气息,素婉心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莫远不见了!
素婉心赶去莫远的屋子,在桌上发现他写给她的一封信,信中夹了一张休书。
‘婉心,莫大哥此去,恐归来已是多年以后,怕误了婉心幸福,特赠休书一封,若他日你和木西两情定下,你可告知他真相。’
素婉心捏着信,咬着嘴唇,跑向了妖医的药房,虽然妖医回来,但因为莫远和姨母的关系,并未对她禁足,那里面有能让掌柜他们清醒的药。
得了这药,片刻后,掌柜苏醒过来。
接过素婉心递的信,他刚看完,素婉心就耐不住性子了。
“掌柜大叔,莫大哥这是去了哪里?”
“……”掌柜静而无答,他要是知道,就不会被莫远迷晕,想要知道答案,他也只能去问那个人。
一抹柳丛下,掌柜不失礼数的向妖医行了礼,把莫远给素婉心留的信奉上前去。
妖医一瞥知了内容,也知真相,却不能说出来。
“别问。”
“若是如此,那属下便安心了。”掌柜脸上有了笑容。
妖医愁眉凝重,他心想,这掌柜只怕是以为莫远受了命,去执行什么任务,哪可能猜到那小子如妇人般要去寻短见。
要救莫远,需得绿玄。
妖医没可浪费的时间,直接去到刑院,到了刑院中,他发现,绿玄也不见了。
两种可能,在妖医心中相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