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有察觉到,自莫远从石楼回四像馆后,整个人沉稳许多,却没敢多问其中原由,连带着那个突兀的格杀令,他没有提上一句。
“公子有心事。”不多话的黑衣守卫,极为难得。
掌柜缚手看着不远处坐着的莫远,轻轻的点头,连黑衣守卫都看出来了,可见有多明显。
此时,莫远正和素婉心说着话,并未注意到别人的观察。只是,他忘乎了远的人看得出来,离得近的,怎么会发觉不了他脸上的勉强。
素婉心低眼一瞧,嘴角笑得贤惠:“莫大哥要是不开心,说出来可好?”
莫远一愣,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却是半句也说不出。
要他说什么?说他深爱着自己的师傅,说他和她在山洞共赴巫山同赏云雨?说他在想她为何不辞而别?
这些不能说,对着任何人也不能透露,就算揭了自己的皮不要,他也不能把绿玄失去内力这事宣告于人。
素婉心虽说嫁进四像馆不久,但多少对馆里有些了解了,这里的事,她不便也不能过问,这是掌柜提点她的。
就像前几日,她看到厨房在杀鱼,想说将鱼买下,拿去放生,结果,错过了午膳时间,惹得等鱼吃的客人发了脾气。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素婉心不同于其他女子,她说这话,没半点儿赌气的成份。
莫远喜欢如此这般,和素婉心在一起的轻松,除开那些杀生取肉的事,两个人之间没半点儿矛盾,倒是有个共同的敌人要应付去。
“要不,我们明天回去看看爷爷?”
听到莫远提及爷爷,素婉心反而一脸不高兴:“看他做什么,任他一个人在湖边看鱼。”
“我们俩把他扔湖里喂鱼,不是更好?”莫远脸上作着笑。
素婉心被逗乐了,轻掩着嘴鼻。
两人一合计,第二天清早就出了门,简单的一辆马车,带了些礼物。
贤医看到孙女带着孙女婿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午间,手痒的做了一大桌子菜。这样相见的欢喜,让素婉心淡了些爷爷的对自己的算计,一顿回门饭,吃得和和气气。
吃过饭,那爷孙俩坐在屋内聊天,莫远则是在院子里欣赏血雨花,直到爷孙俩聊完,他才被贤医叫了进去,与此同时,素婉心被赶到了屋外。
贤医老爷子端着做长辈的身份,僵坐了半天,才叹口气:“是爷爷对不住你们。”
“我会善待婉心。”这是莫远能做的最大的承诺。
这句话,正是贤医想听的,一张老脸缓了些笑意出来。
“甚好。”说完,贤医老头子想到一件事,脸上的皱纹因而深了许多。“你最近需提防着宋家。”
莫远知道贤医口中的宋家,必是宋定修。
“爷爷何出此言?”
贤医,近乎闲医,少管江湖事,他这次要说,自然是为了莫远这个孙女婿,于是言语中毫不隐藏。
“听说,宋家近来招揽了不少江湖中的狠角儿,以倾尽家财之力,似有大作为,我想,旁的事,他不会这么大方。”说着,贤医给了莫远一个眼神,好像是在说,只有你,值得他这么大手笔的对付。
莫远淡淡一笑,对着贤医恭敬的行了个礼。
“多谢爷爷提醒。”
“嗯,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和婉心早点儿回去吧,省得有人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又来烦我。”摆着手,贤医发了逐客令。
这样一个赶着人走,却又每天在院子里巴望的老人,让莫远和素婉心又想笑,又感伤。
“那些人不会放过爷爷。”
“难道他们还会杀了我爷爷不成?”素婉心装作不在意,心事却上了眉间。
莫远也认为这事应该不足以让贤医丧命,但易地而处,换是他这样被人烦一辈子,恐怕会感觉生不如死。
“要不然,将爷爷接到四像馆?”
莫远的提议,让素婉心摇头,她知道爷爷是个与山水为伍的人,若是让他成天窝在四像馆里,跟囚禁他,已是无两样。
回到四像馆,送素婉心回房后,莫远找到了掌柜,跟他说了说想安排人手过去的事,开口前,他想着,也许掌柜会劝自己,会说,四像馆的手不该伸得太远,没想,掌柜仅答了两个字“照办”。
掌柜的爽快,让莫远不解:“掌柜大叔,你真同意?”
“公子吩咐的事,我自当甘心去办。”掌柜温和的笑。
“可是……”
“此一时,彼一时,公子,就算你不说,我也正想跟你提,最近,收到风声,宋家蠢蠢欲动,似乎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劲头,我怕他动不着四像馆,会打贤医的主意。”
捉鱼需抛饵,饵往囊中收。
宋定修想杀莫远,贤医这个饵,够绝!
宋定修没去想,自己的计划,已被他人知悉,短短一天之内,湖边小屋加派了不少黑衣守卫。
“四像馆!”
一双手紧紧的抓着椅扶,复仇之人的脸,必定没有什么好看。
有些个听到这三个字的浪人,神色有些不对了,这些人,活在这个世间,为了钱卖命,却不是奔着去找死。
“宋老爷,我们只答应了你绑贤医杀那小子,可没答应其他的。”
宋定修板着脸,没有说话,他是知道的,不会有人去屠杀四像馆,因为,不会成功。
可那都是另外一说,眼下,就算是想抓贤医,也是件险事,散尽钱财请到的这些人,如果能成功突破黑衣守卫的防护,捉到贤医,能活一半儿已是幸事。
每想到此,宋定修心里就苦,苦了他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门,往日那些利用他的人,在他家破人亡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帮忙,当他是颗弃子。
人情冷暖,穷与富,都有体会之日。
明知山有虎,敢上虎山的,大多是银钱作怪,他们或贫穷,或孤身无挂,除了银子,已无别的惦念。
郁郁山林中,莫远隐在其中,看着那些流浪军与黑衣守卫厮杀,刀光四起,血洒无声。
另有一个人,也隐在暗处,可没久,就被莫远发现了。
论武功,宋定修比莫远老练,在兵器上,他输了,一把足够他珍藏的好剑,轻轻易易的折在了无名之剑的剑锋下,断成两截。
“莫远!”宋定修红着双眼,嘶吼着自己仇恨的名字。
可以取他性命的剑是很快的,但是莫远的动作却是极缓,在莫远看来,这个将死之人,可怜至极。
“不要这样看着我,宋远离和宋远秋两兄妹虽然是死于四像馆之手,这不假,可是真正断你血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好侄子。”
宋定修的眼睛里倒映着莫远诚恳的脸,心里有种冰冷入侵的感觉。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急着让一个人去死,因为身体的死去太容易。
莫远答应过空灵儿,要让宋定修知道痛,所以他打算给宋定修讲一个故事。
一个被抛弃的女婴,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顶替死去的双生姐妹,回到父亲身边去尽孝的故事。
宋定修的眼神迷离了,他仿佛看见痛哭的妻子,还有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往事涌上心头,最让人难以承受的是自己犯下的错。
“难怪了,她不是秋儿。”
“你早该发现的。”莫远站着,看着颓跪在地上的宋定修,他看到了这个男人脸上的悲伤。
或许,宋定修并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他只是在骗自己。
不知道,下了阎王殿,见到了空灵儿,宋定修会不会念父女之情,阴间的事情,见不着,活人的世界,盼不到。
宋定修死在一丛荒草,一柄断剑没入胸口,眼睛紧闭着,没人收他的尸,只等着路过的鸟兽馋食两口。
这次行动,黑衣守卫伤了七人,无人死去,斩杀五十余人,活捉十四人。
“那些人等着公子发落。”负伤的黑衣守卫站得笔直,低着头请示。
莫远往押人的那边一瞄,居然看到了几个眼熟。
“别杀。”
“是,公子。”
“等等。”莫远叫住黑衣守卫,吩咐道:“十四个人的底细,尽快的交给我。”
“是。”黑衣守卫点头,转身欲走。
“慢着,这事让其他人去做,你们几个受伤的,回去好好休息,如有违令,板子侍候。”
莫远说完,笑得让黑衣守卫心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