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他们本名叫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了。
莫雨、莫涯、莫克和莫元是那四位救走云旭的大臣,莫伊是那位宰相,莫因是那名武将。
十五年前,一直没有孩子的莫雨在这一年喜添贵子。
莫雨高兴得好几宿没睡觉,逢人就夸耀自己的儿子,说儿子的鼻子像他,说儿子的眼睛像他,他会时不时亲自己的儿子,胡子刮到儿子的脸,小家伙小嘴一撇,扯着小嗓门开始痛哭起来,娘的,这小家伙哭闹的样子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十五年前,一直没有结婚的莫涯,终于找到了他痴心三十多年的那个女人。
莫涯出身寒门,父母早早就撒手而去,小小的他以为自己会饿死,可每每到饭点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给他送吃的,有一次到了吃饭时间,小女孩两手空空,眼含热泪地走了过来,她一边哭一边说,这次没法给他带饭吃了,因为她家也穷得没有饭吃了。
莫涯当时吹牛说,没事,以后我会挣大钱,山珍海味随便吃!
女孩鼻子一抽一抽地问,山珍海味?山珍海味是什么东西?比馒头好吃吗?比咸菜好吃吗?
女孩一家在不久后搬走了,莫涯长大之后,成名之后,一直在找她,有人给他提亲,莫涯一直回复说,再等等,再等等,一等等了二十多年,终于让他找到了她,那时天已转凉,她在河边洗衣服,当时正统领千军万马路过的莫涯,一眼就认出了她。
和她在一块洗衣的有其他人,重逢的桥段,并不像说书先生所讲的那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起,让她享受众人倾羡的目光。
他只是不知所措地呆立着,望着她,慢慢地,热泪盈眶。
似注意到了他,她也抬起了头,迎向他的目光,最后慢慢也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人们都说她真是命好,穷了大半辈子,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如今都算得上人老珠黄了,居然有一位将军要娶她,可莫涯觉得命好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马上就要娶她了,好多次因为这个,莫涯从睡梦中笑醒。
十五年前,驻守边疆数十载的莫克,终于等到了回皇城的调令。
莫克的家就在皇城,他已经二十多年没回家了,边疆的风沙越刮越狠,反而使他对父母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父亲最爱跟别人吹牛,他母亲最爱跟别人说闲话,每年榆钱生长得最盛的时候,母亲会给他蒸一大锅菜馒头,他就喜欢吃这个。
莫克驻守边疆之后,他母亲依旧每年会蒸一大锅菜馒头,让人给他捎过来,千里迢迢走来,馒头硬的像石头,有时候都馊了,可他会一点不剩地都吃光,有一年,他从里面吃出了一根头发,一根白头发,他忽然意识到,父母已经老了,而他却不在他们身边。
他想要回家,没日没夜地想,终于想来了这一封调令。
他打算好了,这一次回去,说什么也不到别处去了,到了他照顾父母的时候了。
十五年前,莫元被破格提升为一名将军,殊荣加身。
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卒,身旁有一帮兄弟,闲暇的时候,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喝酒,每个人都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开始谈论街上哪个姑娘的胸最大,哪个姑娘的屁股最挺翘,莫元家很穷,所以每次结账的时候,他的那帮兄弟都会抢着结账,冲他说,去去去,你那点钱给你老娘寄去,记着,你又欠我一顿酒,以后记得还。
莫元没想到自己在路上遇见的糟老头会是当今国主,当时那糟老头摔在地上,没有一个人管,除了莫元一个人,而这也是他被破格提升为将军的原因。
桥段很扯,很烂。
不过管它呢,他莫元现在成了将军,可以请自己的好兄弟痛痛快快地喝酒了。
十五年前,莫雨、莫涯、莫克和莫元的生活正变得美好。
如果,如果库元和没有弑兄造反该多好!
如果库元和没有弑兄造反该多好啊!
莫雨、莫涯、莫克和莫元率领一路人马,带着库元辰留下的唯一血脉逃亡的时候,他们时不时会这样想,有追兵赶上他们,劝他们投降,就在莫雨正要出声拒绝的时候,看到对面的军官手中提着一个婴儿,那是他莫雨的儿子,就算离得再远,他莫雨也能一眼认出!
婴孩下面,是一锅滚烫的油。
可莫雨却是猛地一转马头,吼了声:保护好少主,走!驾!
身后是被扔进油锅的婴孩的啼哭声……
驾!
天地之间,唯有那急促的马蹄声。
莫涯有时会想,在转身的那一刻,莫雨的心是有多痛,钻心的疼?万箭穿心的疼?可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些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他望见在气势汹汹的追兵之中,有一抹红晕被慢慢拉了出来,是穿着嫁衣的她,那一身嫁衣,是她亲手一针一线做的,说等成亲的时候给他看。
真好看。
衣服好看,人更好看。
对面领兵的在劝降,她却一下子跪了下来,莫涯会意,也跪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苍茫大地。
他们两个人低头一拜。
一拜天地!
莫雨高声喊着。
两个人再低头一拜。
二拜高堂!
两个人再低头一拜。
三拜高堂!
咔嚓一声,她人头落地。
与此同时,他一转马头,马鞭一挥:保护好少主,驾!
驾!
天地之间,唯有那急促的马蹄声。
莫克在赶回皇城之后,还没回家见自己的父母,但他此时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可有些事情,你越不希望它发生,它便越会发生,当父母被兵卒押上前来的时候,他发现父母比他想象的还要老,他爹见到他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儿子,以后可少往大河里洗澡,那水凉,会落下病根,等你年纪大了腰酸背痛……
他娘也开始唠叨着,天冷记得加衣,累了注意休息,生病了一定别扛着……
莫克噙着眼泪,最后却是狠厉地一转马头:驾!
身后,莫克父母头颅被斩落。
驾!
天地之间,唯有那急促的马蹄声。
莫元再见到自己那几个兄弟,也是类似这样的场景,当时两军对垒之中,他望见自己的那几个兄弟在冲他笑,就像以前,他莫元讲了一个新颖的荤段子时一样,那边的领军又是在劝降,莫元其中一个兄弟居然呵斥住了那家伙,然后冲莫元说,你奶奶的,别忘了你欠我们的酒!
在数十颗人头飞扬之中,莫元一转马头,大声地喝了声:驾!
驾!
天地之间,唯有那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跑过了不知多少路,中间遇到了不知多少次追兵,激战了不知多少次,每个人不知受了多少伤,腥风血雨之中,他们护送着那尚自在襁褓中的少主,逃过一次次围剿,终于逃出了坦尼国疆土,那一刻,他们每一个人仰天长啸。
后来莫伊和莫因略施巧计,不仅成功与他们汇合,还带来十万两黄金,还有一批精良兵卒。
可是很快,莫伊、莫因和那些兵卒被诛九族的消息传来。
那一刻,山谷之中,所有人默立不语。
云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吹舞。
山也在这一刻沉默。
最后只听莫伊高喝了一声:
为让少主日后夺回国主之位,排兵,布阵,演练!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