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没有空手来看望于话,带了一坛酒,一包花生,两个酒杯。
酒是十几文就能买一大坛的掺水劣酒,花生也是粗劣炒制,有的一口咬下去,吃出一口沙子。
酒杯也是用过不知多少年的破旧酒杯。
可是于话却格外享受这些。
这在人们面前,表现得奢靡腐化的于丞相,此时此刻穿着粗布裁制的囚服,满头白发蓬松凌乱,胡子拉碴,脸上沾满了泥灰,正用破酒杯喝着劣酒,吃着粗劣炒制的花生。
苏落一边和于话对饮,一边给于话剥着花生。
剥到第三十六个的时候,苏落才开口说话。
“其实,先帝爷,也就是紫微大帝,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是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此处牢房之中,只有苏落和于话二人。
苏落说出这样一番话后,于话盯着他看了良久。
然后于话笑道:“是的,紫微大帝确实已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于那场重疾。”
于话接过苏落剥好的花生米,搁到嘴里,细嚼慢咽下去。
“二十年前,紫微大帝四处讨伐,使周边各国俯首称臣,看似风光,可实际上呢?”
“那场持续数年的战争,我们总共杀死敌人一百七十万,你可知,我们损失多少兵卒?”
“三百二十六万!我们大金帝国的好儿郎,足足死了三百二十六万人!”
“那算是一场胜仗吗?在我看来,那是一场我们这些治理国家的人,应该感到耻辱的败仗!”
于话连喝了三杯劣酒,接着道:“紫微大帝说,他最讨厌被别人欺负,可是这天下百姓最讨厌的,就是打仗!一打起仗来,国库不足,赋税就得加重,最关键的是,自己的亲人今天还跟自己说笑,明天没准就被拉到战场,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死。”
“我不是说,被别人欺负了,我们就应该一味地忍让,这是很没骨气的,大金帝国百姓虽然害怕打仗,但让他们被别人欺负的抬不起头,窝窝囊囊地活着,他们也肯定不愿意。”
“可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数年征战,确实不是时候。”
“我大金帝国之前被宦官乱政,百姓民不聊生数十年,当时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
“我大金帝国幅员辽阔,等上十年,最多十五年,我大金帝国绝对能赶超任何一个国家!”
“到时,我大金帝国兵多将广,国库充裕,刀剑兵甲制作精良,每一名士卒必能以一当十,这时候再打,我们只需耗费极少的损失,就可以把周边邻国打趴下!”
“可紫微大帝偏偏不等。”
“那场战争,我们虽然胜了,可只有我们这些做大臣的清楚,我大金帝国已在崩溃的边缘。”
于话又接过苏落剥好的花生米,细嚼慢咽吃下去。
“二十年前,紫微大帝班师回朝,风光无限,可那一战,我们和周边邻国算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而最让人担心的是,以前都是各自为战的国家,经过紫微大帝的讨伐,居然懂得联手协同作战,而且这一次,他们不再互相猜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覆灭我大金帝国。”
说到这里,于话忽而笑了,笑容中透着戏谑。
“可是啊,那些联手的国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紫微大帝还活着。”
“他们被紫微大帝杀怕了,哈哈。”
“而那一战过后,我们虽然是残胜,但将周边邻国一个个打败的紫微大帝,却是受到帝国每一名百姓的敬仰崇拜,紫微大帝一声令下,全民皆可成为猛士!”
苏落给于话倒了一杯酒:“所以二十年前,紫微大帝死后,您让人替代了他。”
于话将酒喝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回宫之后,紫微大帝得的确实是一场重疾,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
“最后,我眼睁睁看着紫微大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是那时候,紫微大帝不能死!他必须活着,否则大金帝国就会灭亡!”
“紫微大帝一死,其他各国必会联手攻打我国,我大金帝国外强中干,又没了能凝聚天下百姓的紫微大帝,肯定抵挡不了数国联军,最后的结果,是国破家亡,百姓任人鱼肉!”
“所以,紫微大帝不能死!”
“我出身在虚谷之地,想到了我们那的一个法子。”
“我让人剥下了紫微大帝的面皮,从我手下暗卫之中,挑出了一个和紫微大帝形体相似之人,让他去当紫微大帝,这家伙叫李瑜,李瑜扮作紫微大帝,第一天上朝时,百官都觉得他少了许多威严,但大家都以为,这是由于紫微大帝大病初愈,身体尚且不佳。”
“可哪里是如此,李瑜之所以没有大帝的威严,是因为他本就不是紫微大帝。”
“这二十年,我在背后给他撑着,他在人前装着,我苦,他也苦。”
“李瑜召见你入宫一次,他跟你说的话,关于他堂堂紫微大帝没有子嗣的事,以及借故赏给你那把纸扇,都是我让他做的的,为的是让你转而怀疑我,不过,他向你抱怨的,做皇帝太累之类的话,是他自己想说的。”
“他确实太累,他除了在我面前,能表现自己之外,在其他人面前,都得演戏。”
“而当时在你和叶天出宫时,刺杀你的刘……嗯,对你来说,他们应该是阎森夫妇,这二人刺杀你的事,也是我计划好的,为的是在百官面前突出叶天,继而将他真实身份抖出。”
苏落咧唇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当时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于话道:“哦,说说看,哪里不对劲?”
苏落道:“当时阎森夫妇既然想暗杀我和叶天,皇宫广阔,他们完全可以找一个隐秘的所在动手,可他们找的地方,却是离百官上朝经过的广场那么近,这完全和暗杀自相矛盾,分明是想让百官知道,他们要刺杀叶天,现在才知,原来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啊。”
两个人又对饮几杯,各自沉默片刻,于话叹息一声:
“前几天拜祭完后,我确实是在凉棚之中,用那块桂花糕毒死了李瑜。”
“但其实李瑜早就不想活了,他现在身体也染了重疾,每日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
苏落略一皱眉:“紫微大帝的事,我清楚了,可二十年前,萧南谋逆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萧南真的有意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