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偏远的地方,越会有稀奇古怪的风俗,陈礼出生的那个沿海小镇,每隔十五年,便得出一人坐在被点燃的木筏上,驶向大海,说是送给龙王他老人家的礼物,其实就是祭品。
陈礼是这一轮的祭品。
他一开始知道自己是祭品时,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有一年过年,村民杀猪宰羊上贡时,他终于明白了祭品的含义。
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镇民望向他的眼神,和望向所宰猪羊的眼神一样,冷漠中掺杂着不屑。
他曾经对着所有人怒吼,自己不要当祭品,可最后被带到了祠堂,在以前被送入大海的那些人牌位前跪了两天两夜,人们指责他:你太自私,对不起这些先贤,对不起镇中百姓!
他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牌位,忽然也觉得,自己似乎太自私了。
后来陈礼便认命了。
祭品虽然只能活十五年,但什么活也不用做,岂非很舒服快乐。
但他一点也不快乐。
他从记事起,便有专人照顾,他们给他穿最华丽的衣服,给他做最美味的菜肴,教给他最典雅的礼仪,方方面面照顾的他都很好,但他一点也不快乐,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路过的小女孩,把一堆泥巴扔到了他面前。
“我们一块玩泥巴吧。”
泥巴本来就是脏的,更何况那其中还掺杂着些许腐泥,可陈礼居然怦然心动了。
已经十几岁的他,居然玩泥巴玩得忘乎所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这一块泥巴,绝没有照顾他的人,给他做的木剑高雅;这一块泥巴,绝没有照顾他的人,给他买的那块美玉别致;这一块泥巴,绝没有照顾他的人,给他做的风筝精美。
可他就是玩得很开心。
“因为,这是你喜欢做的事啊。”小女孩抬头,一脸憨笑。
是啊,自己之所以开心,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事是多么高雅,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事是多么宏大,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事是多么令人瞩目,只是因为是自己喜欢的,所以才会开心。
这是我自己喜欢的事。
我自己喜欢的!
他喜欢看,早晨太阳从海面升起时的瑰丽,可照顾他的人从不让他早起;他喜欢听鸟儿歌唱,可照顾他的人,严禁他在森林中玩耍;他喜欢看璀璨的星空,可一入夜便得安睡。
他喜欢的事,别人都不允许他做。
一念及此,他忽然想到,自己玩泥巴的时候,为什么没人管?
小女孩没有亲口告诉他答案,但接下来的举动,已说明是小女孩不知用什么方法,骗走了那些一直看着他的人,小女孩拉住了他陈礼的手,笑眯眯地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小小的她,拉着他的手,在田园小径间狂奔,在密林中穿梭,可最后他们还是被抓住了。
镇民为了惩罚小女孩,将她绑在木筏上,点上了火,将其推入了大海,当时小女孩并没有哭闹,而是对他陈礼说:“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因为那样,你才会快乐。”
他看着绑着小女孩的木筏,渐渐驶向大海深处,他呆坐了一夜。
但小女孩并没有葬身大海,她不知用什么方法,从木筏逃脱,又偷偷找到了他陈礼,在见到他的一瞬,小女孩惊喜地说:“太好了,你身上没有伤,说明他们没有打你。”
她被绑在木筏上推入大海,差点葬身鱼腹。
可是在见到他时,却最先关心他有没有被人打!
而直到现在,他连小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答:“我叫沈蕊儿。”
“你走吧,我暂时是无法逃离这里的,但我不会认命,我肯定会离开这里,到时我会去找你。”
“好,一言为定。”
他再一次见到沈蕊儿时,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她一定很伤心,因为陈礼无数次看到沈蕊儿在深夜中暗自哭泣,可是在别人面前,她总是露出笑脸,一副能感染得别人也微笑的笑脸。
陈礼曾经想过,沈蕊儿当年为什么要救自己,是因为自己特殊么?
可是当他看到,沈蕊儿为满身屎臭的乞丐吸伤口的脓时,为失意想要自尽的陌生人鼓劲打气时,将被人唾弃的地痞流氓当作兄弟姐妹时,他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特殊。
只是因为他遇到的是沈蕊儿。
沈蕊儿在表演中被火烧死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不,比天塌了还可怕!
随即他就想到了报仇。
沈蕊儿一定是被蒋烟害死的!对,沈蕊儿一定是被那个叫蒋烟的女人害死的!
徐凯、连若、陈潇和黎尹也都这么认为。
于是他们五个人率领舞风杂技团,到各地进行表演,沿途打探蒋烟的消息,他们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着,要替沈蕊儿报仇,他们要把蒋烟杀死,让蒋烟也活活烧死在表演台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找了八年,终于找到了蒋烟。
陈礼向蒋烟求亲,说其实当年在她对他使美人计时,自己就迷恋上了她。
他对她说,在表演的最后一天,会在表演台上与她成亲,其实是为了将她烧死!
一想到马上就能将蒋烟烧死在表演台上,他们五个就兴奋不已。
终于能给沈蕊儿报仇了。
终于能给沈蕊儿报仇了!
他们不在蒋烟面前提沈蕊儿,只是因为他们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她打死。
他们要的,是像沈蕊儿当年的死一样,让蒋烟也烧死在表演台上!
可黎尹却突然被杀死了,而他陈礼排除了是蒋烟杀人的可能,徐凯怀疑是陈潇做的,因为黎尹知道了陈潇的一个秘密,但事后陈潇告诉他,他所谓的秘密,是杀了那五名少年,他绝没有对沈蕊儿的表演道具做手脚。
紧接着徐凯也死了,连若也死了。
陈潇觉得这些一定是蒋烟做的,疯狂地想要杀死她。
陈礼将他拦了下来,不是因为他要保护蒋烟,只是因为当时四周都是捕快,就算他不出手,那些捕快也会出手,最后反而会将事情闹大,所以他用绳子绑住了陈潇,打了死结。
但没想到,陈潇居然自己逃走了,最后被烧死在了独木岛。
不过幸好,蒋烟死了。
对,蒋烟死了!
哈哈哈,蒋烟死了!
他们五个人的目的,最终还是完成了。
尽管陈礼知道凶手绝不是陈潇,但谁是真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蒋烟已经死了。
只要蒋烟死了就好!
可是现在,那个叫苏落的家伙,居然说沈蕊儿没有死,兰雅就是沈蕊儿,而且她就是杀人真凶。
沈蕊儿还活着,并没有死。
听到这些,陈礼居然感到无比高兴。
哪怕她是杀人凶手又如何,哪怕她让他们白白浪费了八年时间去寻仇又如何,只要她还活着,就是一件无比开心的事,就算是被她杀死的黎尹他们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开心的。
沈蕊儿还活着,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么?
绝没有!
可是很快,他耳边却是充斥满沈蕊儿的怒骂声,她在痛诉他们低贱的身份,她在咒骂他们不懂得感恩,她还在嗤笑着当年那个沈蕊儿的无知,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沈蕊儿呢?
以前的沈蕊儿,不管付出什么,从未想过回报;不管对方的身份如何低贱,她也绝不会瞧不起对方;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也是最先关心别人的感受;沈蕊儿是这样的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心中只知道仇恨的女人,怎么会是沈蕊儿呢?
不,她不是沈蕊儿!
对,她不是沈蕊儿,她怎么会是沈蕊儿呢!
她只是一个只知道仇恨的杀人凶手。
而沈蕊儿,已经在八年前被烧死了……